下一秒被推开了。
程如箦单手撑住钟暾的肩,将她隔开半臂远。“我在生气。”
钟暾上身停在半空中,有点惶恐还有点委屈,抿了抿嘴唇,睫毛耷拉下去。
“坐好。”
“哦。”
两人端坐,一时无话,紧张的气氛随着沉默愈演愈烈。
钟暾感觉身体在被持续拉伸、绷紧。
她无意识地想着,自己的抗拉强度应该不高,毕竟又不是钢材……
心跳加快,窒息感让她微扬起头。胃部不合时宜地传来不适,恶心、想吐,眼眶里漫上泪水。
程如箦望着窗外,听见右侧呼吸声越来越沉,扭头去看。
钟暾早已哭了满脸。
与去年冬天蹲在阳台那副模样一般无二,令人心碎。
被发现后,索性用力吸吸鼻子,将流出半截的鼻涕吸回去。
而她自己亦无声哽咽着,眼泪在脸上滑出一道长长的清晰水痕,滴在胸口,外套濡湿了一片。
两双通红的眼睛对视片刻,脉脉无语,鼻头发酸。
忍不住上前抱住对方,边哭边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
钟暾胡乱抽出一串纸巾,捏在手里一大团,去擦程如箦的眼泪,
“不,是我不好,不哭了……”
钟暾在抽噎的间隙叹气。
程小四也染上自己这爱哭鬼的属性了?心情复杂。
抱着哭了好一阵,两人都累了,瘫靠回座椅,双目失焦地望着前方。
“有点饿了。”钟暾拍拍肚子,轻叹。刚刚消耗太大,导致肚子有点空虚了。
“那先去北门买点东西吃吧。”程如箦鼻尖还红着,抓起堆在腿上的纸团小山,扔进垃圾袋。
“小四,我想回家。”
“回家?”
回哪个家?想做什么?
哭得有些麻木的脸渐渐泛起一言难尽的神情,程如箦瞥她一眼,记忆闪回昨晚的小床。
林言之和尹清书道了晚安之后,宿舍就没了声响。
她拍拍钟暾,让她回自己被窝,这人拒不服从,还得寸进尺地吻上来。
牙齿被撬开那一刻她轻哼了一声,意识到对床还有两个人,或许还没睡着的时候,冷汗就瞬间从后背冒了出来。
轻推两下,无果,她放弃挣扎。
算了,越挣扎动静越大。
钟暾几次舔过那颗牙齿,脑子里一遍遍响起商女士漫不经心的回答「没有。」
被温柔安抚而下的焦虑感重回她的身体,甚至较此前变本加厉了。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好奇心那样重,向商阿姨求证程小四的牙齿。
没有得到确认时,一直不能心安;现在知道了答案,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钟暾不想继续胡乱猜测,她急需一点什么转移注意力。
她的手沿着腰部的弧线向上,还未触及另一处弧线,手被抓住了。
她改为向下,没走出半尺,手腕被死死捏住。
「钟儿,这是宿舍。」程如箦呼吸也并不平顺,声音微小地颤抖。
「哦。」钟暾只得收手。她努力往程如箦怀里钻,好像埋得够深,就不会被什么注视到。
“嗯,我想回家。”
“你是指,哪一个?”如果是要继续昨晚的事,那自然是市区的家更适合。
“我想回家看看,看看……阳台上的吊兰。宋阿姨可能会忘记浇水,是吧,要浇水的。”
不知不觉间钟暾手肘撑着窗框,手指往复揉搓着眉尾,沉吟道。
吊兰?程如箦甚至没有注意到老宅的阳台上有吊兰,更没看过钟暾给它浇水。
不是继续昨晚的事。
回老宅,自然只有一个目的。
她有些担忧地看了钟暾一眼,嘴唇张了张,没阻止她搓眉毛的动作。
钟暾在焦虑。为什么又开始焦虑了?
“好。”隔壁古街美食种类繁多,刚好可以在那里给钟暾买点东西,填饱肚子。
她想着,准备启动车子。
莫名其妙的晚上。
不对,把钟暾弄哭是有原因的。
“钟儿,过来点。”
“嗯?”
她将钟暾先前未遂的吻补上,揉揉头,见人眼神亮了些,才离开。
“好了,这次是真的一笔勾销。毕竟,有些事我也骗过你。”
谁没有点秘密呢。
“什么事?”
——“我不告诉你。”
“那就是你编的,想套我话。”
——“真的。”
“是什么?”
——“不告诉你。”
“这就是你说的‘一笔勾销’?”
——“怎么不算呢?”
程小四的腹黑自己怎么就没get到?
……
高架灯火明亮,像条橘黄色的河流,一直流到天际。
钟暾才不好奇程如箦骗了她什么,她确信自己已经知道答案——她的那颗牙齿,根本就是好的。
拉拉扯扯半天没个结果,她点开音乐,放下一点窗户,仰靠着让清凉的风吹在脸上,听着音乐欣赏城市灯火。
再过一座立交桥下高架,然后再有十分钟就可以到家了。
就在厨房里煮碗面吧。
她想着,眯起眼睛。
路灯一盏盏掠过,光与影在她脸上规律地轮替,音响里是柔和的轻音乐,程如箦正老老实实匀速开车。
困意上涌,她将眼睛闭上。脑子里仍有些杂乱思绪在四下乱撞,但意识已经模糊,像老式的黑白电视,没有信号时显示出满屏的雪花与黑点。
对了,家里是有一台黑白电视,但那不是用来看剧的,放在杂物间里。
杂物间每一面墙都围着铁皮。爷爷自制的屏蔽室,关上门不开灯的话,里面就黑漆漆的。
工作台上放着线路板,其上连着导线,黑白电视显现出信号波形。
居然是一条直线。机器坏了吧?他拍拍电视。
看来所有的电视都是这样的修理流程,修不好的话就再使劲拍拍。
再一看,还是直线,不行,再用力拍拍。
你看,果然是这样。
钟暾被程如箦拍醒。
程如箦单手开车,看着前方,右手拍她的肩膀,没醒,又稍稍加了点力气。
“钟儿,宋阿姨打来的。”
钟暾提前告知了宋阿姨自己要回家吗?
“啊?!”钟暾迷迷瞪瞪地醒来,听见“宋阿姨”三个字突然瞳孔放大、心跳加速,慌乱地四下找手机,越急越找不到。
明明中控屏幕上显示着接听,钟暾却像无头蚂蚁般在座位四周乱翻,不知道是急着接电话还是想躲掉这通电话。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找不到就先别找了吧,我给你点接通了?”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程如箦看她睡醒像失了魂一样,无奈摇摇头,接起电话。
声音顺着车载音响扩散开来,填满这一方小小空间,令人避无可避。
“钟暾,你快回来一趟呀!你爷爷晕倒啦!我刚打了120……”
墨菲定理虽迟但到。
人生就像进了一座黑赌场,每掷一次骰子看似几率相等,实则被无形的手操纵,总是偏离预期。
在你最心存期许的时候,兜头泼下一盆冰水。
宋阿姨的声音越飘越远,仿佛响在另一个世界。
钟暾冷得浑身发抖,面无血色地望着中控屏幕,耳朵里嗡嗡作响。
梦里那台老旧仪器的显示屏在眼底放大,整个世界是一片了无边际的雪花和黑点,连缀起来,变成一条直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