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没救,光是看她一眼都有点心慌。常吟风双手垂在身前,右手开始摩挲手串。
曲河星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看了片刻,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掏出手机打车。
两人走到路边的公交站牌处,常吟风踟蹰着,忍不住再次提醒她:“你头发湿了。”
“你也是。”笑意像冰凉的井水,里面加了几粒白砂糖。
只是可惜,现在还没到盛夏。
常吟风抿抿唇,抱着风衣沉默了,任由微凉的风雨穿透衬衫,让皮肤起了一层小小的栗子。
冷静、冷静,是不是演唱会的气氛太让人上头了?还没到时候吧?
两人坐在车后排,车里安静得好像连空气都死了。常吟风歪着头,透过玻璃上的水痕,凝视着江城模糊的夜晚。
车窗好像没关好,湿冷飘了进来,她望着一盏盏飞速晃过的路灯,手指在车门上摸索着,往上勾了勾,摩挲一阵,指尖又往下轻轻一点。
车窗露出一条小缝。
车子正行驶在绕城高速上,这个点不大堵车,司机开得挺快,一时间风声“呜呜”地响起。
曲河星关掉手机,侧头看了一眼。窗边几缕长发飘飞,发尾卷卷的,它们的主人安静地望着窗外,有点矛盾,有点失落。
她又转回头,闭目养神。
得出答案太快,以至于不敢相信,反复在心底验算——
初见的故作矜持、寒假不厌其烦的问候与邀约、伙同朋友用拙劣的演技请求自己的帮助、桃园里回头时的慌乱,还有今晚,今晚……
却仍是不敢确定,甚至开始自我怀疑起来——为什么要执着于解开这道题?
茫茫人海,漂浮着密密麻麻的问号,难道也要一个一个解开吗?
车在路边停下,告别的声音将她从混沌的思绪中拉出。
“那个……我到了,谢谢你。路上注意安全,拜拜。”常吟风扶着车门,回头道。
“拜拜。”
“还有就是,明天,你有空吗?”
曲河星这次没回答,若有所思地望着她,摇了摇头。
“呃,那——好的,拜拜。”
“拜拜。”
雨更大了,常吟风将车门关上,顿了顿,展开臂弯搭着的风衣,遮住头,缓步向着酒店大门走去。
身后突然传来车门关闭“砰”的一声。
常吟风回头看,曲河星也跟着下了车。很快车走了,她站在原地片刻,便向着自己走过来。
常吟风撑着风衣伫立原地,看人越来越近。
曲河星走到她面前,隔着半米远,站定。
“我后天有空。”
“啊?”这什么意思。
春夜里下起了暴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心头,又疼又痒的感觉弥漫。土壤吸足了水,空气被排挤殆尽,有小苗迫不及待地想要钻出来呼吸两口。
常吟风目光慌乱地看向泛着流光的地板,手指攥紧了风衣,再次抬眼看曲河星时,问她:“雨挺大的,用我衣服遮遮吗?”
她抬了抬左手,将那一个衣角递出去,一瞬不瞬地望着对面那张被风雨侵袭而愈发白皙的脸。
“好。”曲河星接过,往前一步,手腕和身体轻轻一转,与她并排站在雨里。
青色的风衣,像小小的帐篷,取代了头顶云雾沉沉的天穹。
“后天你有空的话……我可以约你去江城博物院吗?”常吟风等着她继续说点什么的,曲河星却不说话,像是也在等她。
“可以。”曲河星答应得很快。
常吟风满眼惊诧地看她。
曲河星轻咳了一声,“我明天有社会实践,江昀有空。后天,我想单独和你聊聊。”
“好。”常吟风也只回答了一个字,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又止住。她在颤抖,浑身抑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聊聊……她想聊什么?
因为没有办法好好控制声带保持声音平稳,所以她决定不说了。
“好。我回学校了。你也快回吧。”曲河星放下衣角,轻轻道了声谢,走进雨幕。
“等等!”
曲河星回头看,只一眼就移开视线,礼貌地不去看她因激动而颤抖不已的身形。
“我,有伞,等我。”常吟风拼命捋直了舌头,往后退了一步,想要回身跑去酒店房间拿伞。
“不用,谢谢你。”她想了想,补充一句:“周五见。”
还有一个浅浅的笑,和小小的颔首。
好像初见时,她半推开门,与自己视线相接后礼貌的问候。
曲河星转身大步离开了,长直发被雨打湿,小幅度在背后摇摆起伏。
常吟风深深吸了口气,看渐渐模糊的身影融入夜色,抬起左手,想要挥一挥。
手串木珠摩擦发出声音,她回过神,眨眨眼,将滞留在胸口的气息呼出。
收起风衣,摊开右手定定看了一阵,才转身向着酒店走去。
*
钟暾乖乖把手放在等待的掌心,那只手很快将她握住,温热干燥,又柔软。
两人十指交握走向公交站台等车。
小家伙是真的累了,趴在程如箦肩头,睡着了。
回到家钟暾将钟灵放在床上,用热毛巾小心地给她擦拭了脸和手脚,又找了件自己的T恤给她换上。
钟灵裹在姐姐宽大的衣服里,半梦半醒间伸手抓了抓空气,又垂下手,继续呼呼大睡。
找好衣服,两人阖上门,准备去客卫洗澡。
“你先去吧,我收拾下东西。”钟暾抱着睡衣,磨蹭着。
“一起吧,十一点过了。明天不是要早起去爷爷那吗?”
“你想去吗?”
“嗯。”程如箦了然地笑,“我知道你是怕我不好意思拒绝。”
“那就好……老家我也没怎么回去过呢,我记得门前有条溪,很漂亮,明天扫完墓一起去玩水好了。”
“好。快来洗澡了。”程如箦说着往浴室走,走到门口,回头笑,“老大说过,你有我有大家有。”
钟暾偷偷咽了咽口水,舔舔唇,也跟着向浴室走去。
顺手关了走廊的灯,又关了浴室里的灯,钟暾反手关上浴室门,这片小空间里唯一的光亮,就只剩下玻璃窗透入的城市夜光。
她又走到窗边,将百叶窗也拉得严严实实,这下一团漆黑,彼此只能靠呼吸声来确认对方在哪里了。
“咳,非礼勿视。”钟暾做贼心虚地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她抬手将长发束拢,在头顶扎成丸子。
她听见了程如箦的笑声,很轻,很短促的一段气声。
钟暾知道的,这意思是:你继续胡说八道,我不拆穿你。
好烦,前一秒还在心里念叨非礼勿视,可是黑暗会让平日隐藏的心思肆意生长,现在就有点想非礼她了。
不远处衣料摩擦声窸窸窣窣的,钟暾听见了,舒口气,也默不作声地脱着T恤。
“来,脏衣服给我。”钟暾向前伸出手,对着声源说。
犹带体温的衣物擦过她的小臂,晃了晃,终于精准地被她攥在手里。
转身摸索着,将自己和程如箦的脏衣服扔进脏衣篮,就听见程如箦说:“你的手,给我。”
很奇妙,怎么突然有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钟暾在心里笑,循着声音伸出手,指尖轻轻跳动着,“好。”
浴室里又只剩下两人的呼吸声。
视觉消失,听觉就变得灵敏。程如箦一手扶着淋浴间的玻璃门,一手伸出,小心地在黑暗中探寻。
钟暾的鼻息变得略微急促响亮,让她轻易可以窥见钟暾此时的心情,还有所处的位置。
程如箦手指触到温软的皮肤,下意识地五指收拢,钟暾的手腕被她握在掌心。
轻轻用力,钟暾就走近她,站在她身侧,肌肤若即若离的。谁也没说话,赤着脚,走进淋浴间。
水流过身体再落到地板上的声音,与直接洒在地板上的声音是不同的。前者是“哗哗”响、“噼里啪啦”响,后者轻一点,“淅淅沥沥”,或者“沙沙”响。
两人很有默契地松开手,轮流打湿身体,抹上沐浴露,一人占据了一小片地方,搓揉着肌肤。
程如箦听着水声,手揉着后颈,发现有缕头发没被扎上去,湿了,贴在背上,还被抹上了沐浴露。
等下记得冲洗干净。她想。
钟暾身上熟悉的香气,此刻缠绕了她满身,她有点晃神,回想着还没在一起时,自己偷偷闻她身上香气的场景,无声地扬起了嘴角。
水声哗哗,钟暾在她背后说:“小四,我什么也看不见。”
程如箦头也不回地笑,“是你说非礼勿视的啊?”
“对啊。”听着还挺无辜。
“嗯?”直觉告诉她,这人肚子里又憋了坏,她静静等着下文。
“我想非礼你。”
“嗯?”
“嗯。”
“哈哈哈……”程如箦被她戳中,手撑着身侧的玻璃,笑出了声。
钟暾莫名其妙也跟着她笑起来,蹭近了点,放软了声音问:“可不可以嘛?”
程如箦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夸她:“你还挺有礼貌的。”
“那,有什么奖励吗……”钟暾咬着唇,手指戳戳她的腰。
程如箦捂住她的手,“不行,我拒绝。”
“哎?”
“我也看不见。所以?”
同样不需要钟暾给答案,她快速转过身,将泡泡抹了刚刚冲洗干净的钟暾满怀。
水流声紊乱,呼吸声也紊乱。热水拍在肩头,又溅起,将鬓发濡湿。
钟暾再一次检查了程如箦倒数第三颗上牙,不得不在心里感叹,叔叔的手艺真好,把程小四的牙齿补得跟原装的一样。
程如箦感受到钟暾的舌尖,安抚着她的后颈,一路从唇边吻到耳畔,“把水关掉,会冷吗?”
“好。”钟暾用气声回她,反手关了热水。
“我抱着你。”
“嗯。”
水流过身体被溅起水花的声音,是细碎而有节律的。炽烈的呼吸将其冲撞得七零八落,可是一旦有人听见了,心底就会翻起巨浪。
钟暾站在海边,层层浪花漫过来,越涌越高,已经淹没到小腿。
她的膝盖被拍打得战栗不止,身体摇摇晃晃。
程如箦在她身后,温软地贴着她,紧紧圈住她的腰。
“钟儿……”
钟暾没来得及回应,耳骨上细微的啃啮感突如其来,让她身体一滞,喉间溢出低沉的闷哼。
不是痛苦。
或者也可以说是痛苦。因为钟暾垂着脑袋,死死咬着唇,眉头已经深深皱起,紧闭的眼,柔软的睫毛无序颤动。看起来,痛苦极了。
程如箦看不见,只听见好像有人溺水了,手臂更加用力,不让人掉下去。
钟暾有点缺氧了,某一刻她张开嘴,小声急促地呼气,像小猫一样弓起了腰。
终于被海水淹了个透顶,钟暾整个人都漂起来了。
程如箦托住她,温柔地亲吻着她的后颈。
有一阵时间,世界是没有水声的。汗珠从毛孔里析出,无声无息。呼气的声音平缓下来。
钟暾趴在程如箦肩头,轻轻闭着眼,享受了一会儿搓背服务。
热水哗哗响,汗水被冲干净。
程如箦捞了捞钟暾,“乖,站好,这里再冲一下。”
“不行,我腿软。”钟暾声音也软软的。
“马上就好了,我抱你回床上。”
「或者我也可以把你抱过去。」
钟暾突然被回忆戳中,嘿嘿地笑了,手肘一推再次将热水关掉。
“?”
“可以松开我吗,我想跪着。”
“啊?”这是被开发出了什么新癖好?程如箦心里“突”的一下。
钟暾往下滑,像今晚纪录片里的古人进食一般,跪坐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