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如箦很快了悟,跟爷爷问过好,转头看了看钟暾,用眼神询问她。“早?”
钟暾搓搓后颈,不好意思地笑笑。爷爷不叫她起床的话,她是可以睡到日上三竿的。
除了上次钟暾被撞伤,这是她第一次和她一起度过周末。
早饭后在明亮的书桌前看书写作业,午饭是钟暾和宋阿姨一起做的,程如箦依旧蹲在一旁仔细地剥蒜。
钟暾接过一把白白胖胖的蒜瓣,一瞥宋阿姨背对着她俩,正翻炒着锅里的菜。
她凑近,在她侧脸吧唧一口,而后迅速逃开,站在料理台前装模作样地拍蒜。
程如箦毫不意外地脸红了,像上次一样仰头看着钟暾的侧影。她这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钟暾在家的时候,状态明显好得多啊,很轻快的样子。
是跟爷爷有关吧?她在担心爷爷的身体。而自己,果然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她又有些颓丧地垂下头,甚至忘了问还有没有什么要做的。
午饭的时候,餐桌上钟暾指指程如箦,“爷爷,我们寝室另外两个女生周末都要出去玩,她一个人在寝室孤苦伶仃的,以后周末她都跟我回家住哦。”
孤苦伶仃?钟小三……你。她在桌下轻轻踩了下钟暾的脚背,嘴上客气地推拒:“不用……”
爷爷欣慰地笑,连声道好。“正好你俩在一起,互相也有个伴。下午出去玩吧,天天窝在家里也不行。”
“好。”钟暾剥好虾放进爷爷碗里,脚踝却偷偷地蹭身旁的小腿,努力压抑着上扬的唇角。
*
晚餐常吟风选了一家口碑不错的江城菜,距离江大也不算远。至于饭后的活动,附近有酒吧、电影院、KTV、购物中心……
当她去收银台的时候,发现账单已经结了。
「说好我请你吃饭的呀,你怎么把账给结了呢?」她边往回走边给曲河星发消息。跟上一个哭笑不得的小表情。
「我是东道主,应该的。」那边再没有多余的话。
等她走回去,与曲河星一对视,浑身毛孔都泛起细密的刺痛感——好疏离的笑。
今晚终究没有后续的活动,也没有找到下次来江城的由头。
在街边与曲河星和江昀分开时,常吟风有那么一瞬绝望,她想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果然高冷女神是看不上沙雕的,尤其是那种怼天怼地甚至敢怼大妈的沙雕。
“常常,下次有空再来玩呀!”江昀一边后退一边冲她挥手,语气欢快得不似作别。她听于月叫她常常,很自然地跟着改口了。
“好,下次见!”她心里霎时燃起一丝火苗,脸上浮现星点的笑意。深深看了眼曲河星,与她们挥手告别。
直到江昀挽着曲河星远去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常吟风还站在原地不动。
“回去了吧?”于月声音轻轻的,生怕常吟风在街边抱着她哭起来。
“好!”
“嗯?”
“怎么了?”
于月听常吟风语气似乎没有多少颓丧,稍稍放下心。“你看起来好像很有点自信。”
常吟风微仰着头,伸手将颈侧长发拨到背后,笑意渐渐扩大。
她转头看于月,眼睛亮闪闪的。“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那祝你早日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吧。”她搭着常吟风的肩,两人一起往酒店走去。
夜晚的江大褪去了白日的喧嚣。江昀和曲河星从西大门一路走回女生宿舍,曲河星显得比平时还要更沉默一点。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江昀摇摇她的胳膊,仰起头看她。
她还在复盘常吟风上午那一场与大妈的辩论,无论是逻辑还是语言,亦或是气场,丝毫不落下风。不带任何低俗的字眼,没有冗杂的絮叨,游刃有余的优雅之外,还有些许的……少年意气?
可曲河星总是以“嗯”来作回复。
“她不是你朋友吗?你今晚对她好冷漠哦,吵架了?”
今晚吃饭,看得出来常吟风是一直在找话题的,但曲河星总是淡淡的,三言两语揭过,似是不愿与她深聊。
曲河星摇摇头,辩解道:“她是我朋友的大学同学。”
“好了,快走吧。逛了一天,你不累吗?”
“诶?好吧……”
江昀只好止住了先前的话头。
“突然觉得,滕大法学院略胜我们一筹……”江昀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感慨。
曲河星轻笑,反问她:“背叛你的crush了?”
江昀的crush是江大法学院的大二学长。
“嗯……”她摸着下巴思索着,在学长与学姐之间摇摆。
「你们到学校了吗?」常吟风发来消息问询。
“啊,学姐给我发消息啦!”江昀笑弯了眼,快速回复了曲河星刚刚的问题。“现在学姐是我新的crush。”
「还有几分钟就到宿舍楼啦,爱你~」江昀快速回复着,投桃报李地关心她俩是否到酒店了。
“真善变啊。”曲河星摇摇头,若有所思地望向天空。
“穷则思变啊,我挺穷的,这不得随时思变嘛。谢谢学姐今晚请我吃饭,爱死她了……”
曲河星没说什么,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平静。要说变通的本领,自己全用在了一个人身上,到底还是撞得头破血流。
现在是不疼了,也没什么明显的伤口,只是有些倦怠麻木,对本该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游戏好像失去兴趣了。
感受不到“穷”,也无意去“变”。
「我们也到了,谢谢啦。」常吟风想了想,又补充回复江昀「我下次来江城旅游,给你们带滕城特产。」
五一曲河星不回滕城的话,那她就来江城“旅游”好了。
「好啊好啊,期待!」江昀发了一连串可爱的表情包表示此刻的开心与激动,曲河星看了她几眼,清晰地看见屏幕上方备注的名字是常吟风。她不去看内容,别开头。
那个站在晨光里的纤秀背影此刻映在晦涩的夜色中——发尾微卷,肤色洁白,穿着颇为清新淑女。木质手串,身上萦绕淡淡的檀香。
没想到,她还有这样锋芒毕露的一面。那一刻,好像比太阳还要耀眼,比桃花还要绚烂。
是令人想要仰望,想要靠近,想要触碰的——陷阱。
如出一辙的陷阱。
空气里仿佛有流光飞舞,温暖的春夜被微风扰乱,使人莫名地感伤。
曲河星掏出手机,翻了翻,又放回衣袋。没多久,看着城市星光寥落的夜空,失神片刻,再次掏出了手机。
晚上九点半,爷爷和宋阿姨都各自回房休息了。钟暾和程如箦依偎着靠坐在床头,正一页页翻过老旧的相册。
床头那杯茶,是用西城的雪煮水后泡成的。
只有一小杯,她和钟暾一人一半。茶有些酽,她不知道喝了今晚能不能睡着,但不想扫她的兴,还是喝了。
“这个,是我三岁时拍的,这个房子是我们家老宅,但是后来重建了,有空带你去乡下玩。”至于什么时候有空,她也不清楚。
“这个我五岁,你看,掉了颗门牙。”钟暾指着自己一张嬉笑的照片。
“看见了。小缺牙,还笑得这么开心。”程如箦抬手捏捏钟暾下巴,指尖抚了抚她的侧脸。
钟暾鼻间透出一声不满的轻哼,头倒在她肩上,手却没停下,一张张翻阅着,时不时取出照片递给她仔细看。
翻着翻着钟暾的心渐渐不在相册上了。腿有点热,她加快了翻动的速度,到最后干脆“啪”地阖上相册,往床头柜轻轻一丢,关上灯。
“剩下的明天再看。”
“嗯?”
先下手为强,钟暾转过身跪坐着,将还在状态外的人抵在床背板上,突然吻上还欲说点什么的双唇。
程如箦霎时明白过来,稍稍用力将她推倒在身侧,按住,笑意盈然。“偷袭,不讲武德,想要什么惩罚?”
“你是吃大力水手的菠菜长大的吗?”钟暾欲哭无泪,渐渐放弃挣扎。
“现在不吃菠菜了。”她俯身,温热的吐息拂过钟暾耳畔。“吃你……钟儿。”
“唔……”
你现在叫我钟儿不是挺顺口的嘛!
第一次之后就会有无数次,钟暾被她炽烈的爱意烘烤蒸发,昏昏沉沉地浮在云端,突然想起曾经在地铁上问过自己的那一个问题——你有什么值得她爱的呢?
她突然惊醒,大睁着眼,闻着身前的发香,清晰地感受到恋人温柔缱绻的指尖,心底却有酸涩恐慌涌起。
有什么呢?她抱紧她,这次的眼泪有些咸。
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紧接着是“嗡嗡”的震动声。
两人都一怔,各自停止了动作,对视一眼。
钟暾倏地躲开上方的视线,偏头去看手机,程如箦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里未敛尽的迷茫痛苦,心狠狠一抽,指尖彻底僵住。
钟暾看不见屏幕上的字,可程如箦一抬头就能看清,是“河星”。
河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