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尴尬得有些粘稠,凝滞不动,使人窒息。
钟暾与天花板大眼瞪小眼,过了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应该喘口气了,于是压抑着的沉沉的呼吸声在程如箦耳畔响起。
程如箦面色平静地眨了眨眼,又等了片刻,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身旁的人。在她回答之前,还可以继续保持沉默。
应该说点什么呢?
并排而放的两个枕头,在那一瞬间生出了相同的疑问。又看着同一片天花板,在死寂之中挣扎着。
钟暾几次张口,却只是无声地呼着气。
第一、她可能知道自己喜欢她;
第二、她知道自己与曲河星都发生了些什么;
第三、她今晚与曲河星见过面、有过交谈,内容未知;
第四、她刚刚的话,是陈述句,并且,传达出她对曲河星正面的、积极的评价。
所以……这些全部合并,合并在一起,合并在一起,在一起是什么意思?按照设想的流程,她不是应该问“钟暾,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吗?
那自己就可以肯定地答复她“是的。程如箦,我喜欢你”啊!
理想的帆船还未乘风破浪,现实就已经将它打翻在阴沟里。幽暗难明的语言让人找不到方向,无从下手的话题断绝求生的念想。
所以,我的同学很漂亮,很有气质,我该怎么回答?
钟暾徒劳地闭上眼,试图沉下心去条分缕析,大脑运转几秒,很快便过载了。
她听见自己的鼻间挤出一声轻轻的“嗯”,如临刑之人喝下断头酒后,绝望中带点慷慨,后调却显出无能为力的声音。
「可是在我心里,你才是最漂亮,最有气质的女孩子。」此刻说出口不免显得谗佞,不如不说。
关掉暖气好像又有点冷了。
钟暾浑身不自觉地发抖,她收起了枕在头下的手,缩回被子里,只露出一个头。
程如箦依旧照做。
她感觉到了同一张被子上,沿着温热的面料传递而来的抖瑟。她的手迟疑着,向右轻轻滑动了一小段距离,又在触碰到震中之前,停下了。
“她问我,你好像又喜欢上英语了。”程如箦再次开口,用着与上句类似的陈述语气。
“嗯唔……啊?”
程如箦听见钟暾说话时,牙齿轻轻碰撞的声音,好像连牙都在颤抖。
她早该明白那样的情绪的,自己明明就是被醋意熏到几乎失去理智了。所以故意在她开口之前,直戳她的尴尬往事以作报复。
钟暾果然又害怕又不知所措,慌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抖得床好像都在吱吱地响。
够了。自己好像也没有感到快意,反而为她可怜的瑟缩心揪成一团,难受得想哭。
够了,这事就算一笔勾销了。
“我说我不知道。我既不明白你为什么讨厌英语,也不知道你是不是、为什么喜欢英语。”
“我,这个,可,可以,解释。”钟暾说话很吃力的样子,断断续续地用气声回答着。
“下次再说吧。”程如箦终于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抚了抚钟暾的发顶。正如她无数次,揉自己的头发那样。
于是掌心的脑袋突然定住片刻,才再次轻轻颤抖起来。程如箦没说话,学着钟暾撸那只橘猫的手法,五指缓缓地在她的发间滑动、穿梭。
蓬松的发丝在她手心滑来滑去,痒痒的,又很舒服。此时她才真切地体会到钟暾的心情,关于揉对方头顶的时候,心底是怎样的柔软。
她等着手心的人完全平静下来,才收回手,换了个方向问她:“二姐是不是知道了。”
钟暾被她安抚,先是震惊,然后是无法自抑的狂喜,最后是强烈的不真实感。她飘在梦里,舒适感漫过全身,颤纹被那只温柔的手抚平。
闭着眼细细地感受着,一阵困意袭来。随后她感到头顶的触感消失了,还没来得及失落,又被随之而来的问题打懵——她莫名其妙地问什么二姐?
谁的二姐?我没有姐姐,只有一个表姐。她的姐姐?还是谁的姐姐?
大脑在被程如箦揉头的舒适之中沉溺太久,思想走向了另一种滑坡。她在一片迷糊中想来想去,小心翼翼地反问:“是说咱们宿舍的二姐吗?”
“嗯。”钟暾,你确定你现在是清醒的吗?
新的问题又困住了钟暾:二姐知道什么啊?
她不敢再问程如箦,又翻来覆去地想了想,终于在某一刻灵光乍现——二姐知道我喜欢她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钟暾藏在被子里的手动了动,到底没敢去搓眉尾,便偷偷地搓着床单。
“你俩,这段时间,总是偷偷去天台。”
“哦。”
“让我试着写GL或者BL,是你给她出的主意吗?”
钟暾又愣住。这次她反应很快,回答道:“是我……”
二姐!你是我亲姐!
程如箦好半晌不说话了。钟暾偷偷用余光看她,她仰着头,并不看自己。
“那个……”所以你会写吗?写什么?
“我把男主替换成了女主。”她不痛不痒地陈述。
天花板变成烟花的海洋,一朵接一朵地在钟暾眼前绽放,在她的心底绚烂。
她蓦地转过头眼神闪闪地看着程如箦,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一句“但是。”将她丢回阴暗的拐角。
——“但是,这本小说也有可能会烂尾,甚至写几章,就写不下去……”
她终于偏过头看钟暾,好像在笑,好像又没有。只是她的眼睛一定是冷静得过分,让人不禁怀疑那句“深夜属于感性。”
钟暾被她清冷的声音冻得一个激灵,她弦外的余音太清晰、太刺耳、又太绵长,在耳边挥之不去。
所以她的意思是,变相的拒绝?
她还没猜测出一个结果,那人致命的问题再次追杀而来:“所以你,还想追更吗?”
钟暾想要将她话里隐隐透出的不安都藏在心间,慢慢捂热,变成舒适的喟叹。
劫后余生的庆幸感从危石崖缝生长而出,将站在悬崖边的她一点点推了回去。今夜的对话过于峰回路转,她有种稍不小心就要粉身碎骨的恐惧感。
钟暾抓紧了这一根救命稻草:“要的。而且我很有耐心,我不催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