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成韫听出了怅惘,可只见到她扬起来的笑。今夜的她让他觉得有些奇怪,刚刚不是这样的。他问道:“你说你也有个兄长,那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不萦想起那个人,眼底又攀上了醉意。
“我兄长是一个顶好的人。”她的话语带着坚定,双手撑着脸,望向远处的眼充满着崇拜,“小的时候我经常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不能出去,也不能见到想见的人。直到有一天,我终于见到了我从未见过的阿兄,那是我唯一的亲人。他说他来做我的读书先生,做我的朋友。我很高兴,那是我枯燥乏味的生活里,印象最深的欢喜雀跃。”
“我的字是他教的,不过我写的不好,都没有他十分之一的笔法。我还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张桌子,他在这头写,我在那头誊抄。你若是见过我阿兄的字,一定也会讶异,这世上是真的有人能写出不输名家笔法的字。”她笑着说,听得出愉悦。
江成韫安静的听着,又不觉想,沈不萦的字已经是他见过的凤毛麟角了,那她兄长的字被她夸得这样好,又该是什么模样?想来如若她兄长还在的话,也当是一个很厉害的人物吧。
“我从小就没有见过我父母,兄长也只在我小的时候教我,我长大了,他反而不常出现在我身旁了。”
她顿了顿,又继续往下说。
“其实我知道,在这世上的很多事情有时都比眼前人更重要。我阿兄的志向很大,大到我帮不上他什么忙,只能渐渐放手,我自己守着我自己,安分的等他安排,等他归来。十五岁那年,下了一场很大的雪,我的喜乐不必再藏,我阿兄回来了。他终于成为他想成为的人,平安地回到我身边,说起来也好笑,那时的我竟还像小时候那般欣喜若狂。”她安静地扬起一个笑,眼底藏着深沉的情绪。
“那为何……”
他想问什么,她知道。
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很自然地感叹一句:“或许是我得意忘形了吧。”
也许是她得意忘形了,所以这偌大的世界只她一人留下,而从前全部湮灭,只剩下她孤零零的,狼狈地记得那些过往。
她轻松而笑。
只是再佯装自然的面目之下,还是能轻易看见那深不见底的哀愁。像飘渺的雾萦绕在周遭,不明不暗,却清楚的让人感受到,她有很多的心事。
这样一个看起来清瘦又素丽的人,她有很多的无可奈何。
江成韫了然,淡淡看了她一眼,思索着道:“我也有个兄长,但他比我好,什么都比我好。卓荦超伦,出类拔萃的人,什么都能做得好。”
他毫不在意:“皇伯伯比起我,更喜欢我兄长。不过倒也说不上什么偏心,毕竟他确实很能干,我也确实不大爱他那样的活。如若我决心要去做,我定然能比我兄长更优秀。”他随意洒脱的躺在屋顶瓦片上,偶尔晃一晃脚,面着月亮舒适又潇洒。
“你不羡慕他吗?”
“不羡慕,人各有路,我们又不是一道的,羡慕他做什么。”他动了动,抱着头躺在了屋子上,不拘又潇洒。
“我跟我兄长,就是一路人。”她语气暗含骄傲,又问,“那你说,什么样的才是你那一路的?”
江成韫认真地想了想,“大概,是刘以瑜那样的?他是被我拉来琉阳郡的,勉强也算得上是吧。”
他其实没怎么想过这样的问题。今天被两个人问到,也没有深思什么。
他觉着这世上很多东西其实并没有很复杂,人也是一样。那些错杂繁复的关系其实在他这儿都归结的清楚,无非是一路人,或者分道扬镳。就好比刘娘子,好比他兄长,这些路并不分什么正确与否,只是每个人的选择不同,坚定的方向不同,也许有时并肩同行,也许有时背道而驰。
他并不认为这有什么,他走好他的路,这一路上有人相伴再好不过,没有人也没关系。毕竟这样的道路在心里,而非实际。他一向是一个看得很开的人,该做什么做什么,想说什么说什么。
“其实我如今在琉阳,也没什么不好。诚然,我想过长安,也想过家人,不过人总是要为了责任割舍什么,我的这些,太不值一提。”他率性地说。
那是一股少年气息,洒脱随性,又坚定不渝,傲然挺立。
沈不萦想,若把江成韫比作万物间的一物,当是什么。如他兄长那样的,应当是志高远大的鸿鹄,不与她一般庸俗地贪恋美好。但她又犹豫,又释然,何必将他比做什么,今人定然欢脱赛古人。
闲谈片刻,她已然清醒。
“走走?”他说。
她皱眉。
江成韫道:“想知道张氏的消息吗?”
沈不萦微微顿然,点点头。
二人就这样慢慢悠悠地走在被夜色笼罩街道,成为上巳节依旧热闹的夜里往来的行人之一。
“张氏现在过得还不错,那日我派杜衡看了一下,她同以往大有不同。”他看了一眼沈不萦。
沈不萦有些不敢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