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说你髌骨要换呢!”
“我骗他的,这鬼话你也信啊?”她还没心没肺地乐,“真没事儿,要有事,我能不和你们说吗?”
“你爸爸今天都打电话回去和你爷爷吵了一架。老爷子真不靠谱,哪有他这样带小孩的...”
“真的假的?”宁瑰露顿时高兴得忘了形,“我爸和老爷子吵架了?哎呦天啊,有录音吗?我能听听吗?我听我爸讲话和念经一样,他和人吵架得是啥样啊?”
“重点是这个吗?你这丫头真烦人!一点都不像个小姑娘家!”弘媛媛那点稀薄的母爱一下被她摧毁得不剩二六,见她生龙活虎,匆匆交代了几句就挂电话了。
宁瑰露上手术台的时候,全家人——除了驻外的宁启明和弘媛媛夫妇,其他人都到场了。
老爷子惊得院长都亲自来手术室门口接待,不知道得以为这家是谁动什么大手术了。
宁瑰露这没心没肺的躺无影灯下了,还和医生唠着:“你们这麻醉药是打了就立马晕还是得等会儿啊?叔,你给我弄好看点啊,别长着长着两条腿一长一短了啊,我还不想变成瘸子...”
医生和护士就没见过这么能唠的小姑娘。
见多识广的主刀医生戴上无菌手套,笑着问她:“小露,你是不是紧张呢?”
宁瑰露手指头扒着床架子,嘴上嚷着:“这有啥好紧张的。”
麻醉医生安抚道:“好,别说话了,来,戴上面罩,放松,深呼吸——”
一口气吸进去,宁瑰露人就有点晕乎乎的了,眼睛还盯着顶头的灯,脑子里跑马似的琢磨着这灯这么亮,待会儿会不会把她亮醒。
主刀的医生俯下身笑着说:“别紧张,睡吧。你哥哥说你要是这回手术没成功,下回他把他的髌骨换给你。”
宁瑰露抓着床架子的手指缓缓松了,心说,扯淡,谁要他的骨头,他想变成瘸子了?
眼皮却一点一点地耷拉了下去。
她这样的手术都算不上大,就是个常规的手术,完成得很顺利,以至于术后恢复了半个月,她已经能坐着轮椅满大院招猫逗狗了。
在外面上天入地完,回家立刻又装出一副病猫样。稍有不满意她就嚎着脚疼、腿疼、肚子疼、心口疼,不过她那点伎俩只够骗骗亲哥和爹妈,老爷子是个不好糊弄的。她还打着石膏呢,老爷子就勒令她返校上学。
宁瑰露成了上学路上的一道“风景线”,坐着轮椅高抬着一条腿,被推去学校的一路上见着熟人就不紧不慢地挥手打招呼:“同学们好,同学们辛苦了——”
宁江艇送了她一周,觉得她太欠儿了,老宁家的脸都被她丢光了,打死不乐意再推她去学校,回家说让警卫员送,老爷子让他俩统统滚蛋,少在警卫员面前拿少爷小姐的款。
嘿,宁瑰露还真就不拿“小姐”的款儿。隔天一大早,自个儿坐着轮椅,转着俩轮子“哒啦哒啦”地往学校去了。
不过她光瘸就算了,打着支具的腿还挡视线,轮椅推到大院外面,上了新修的人行道的坎儿上,她就犯了难了。
光手推不上去。正琢磨着是绕道走马路,还是以“金鸡独立”的姿势站起来跳上去,后边传来一声:“要帮忙吗?”
她往后一瞧,大喊一声:“谌霁哥!”
“你今天怎么一个人去上学?家里人没送你?”庄谌霁问她。
“我哥说送我丢脸,我爷爷不让别人送我。”她趴着扶手,嘻嘻笑道,“谌霁哥,你送我一程呗。”
既然看到了,庄谌霁就不可能不管她。结果这么一送,就被拐进了卤煮店。宁瑰露大快朵颐了一番,然后大手一挥,宣布:“今天这顿宁江艇买单。”
倒霉催的宁江艇,一觉醒来早饭还没吃,知道打着石膏坐着轮椅的宁瑰露自己走了,老爷子一脚把他踹出了门。他屁滚尿流、鸡飞狗跳地追了一路,没瞧见宁瑰露自强不息的轮椅身影,倒是在卤煮店门口瞧见他那没心没肺的妹妹架着腿吃得满嘴油光。
为这事,他跟宁瑰露单方面冷战一个月,从吵得面红耳赤变成冷脸推轮椅。
车刚到南全里,过幸福门内大街,宁瑰露一眼瞧见了上学时尝吃的那家卤煮店,顿时一拍大腿:“哎,那家卤煮还开着呢!”
“嗯,开了二十几年了,想吃吗?”
“改天吧,这会儿吃了回去有味儿。老爷子那狗鼻子一准闻得出来。”宁瑰露悻悻作罢。
车过南右大街,再往前是管制路段,一般车辆限行了。
宁瑰露和庄谌霁下了车,顺着大经街往前走。这条路,宁瑰露闭着眼睛都能溜达到家里去。
“好久没去国图了。”她说。
庄谌霁说:“分馆已经搬了,这儿是遗址了。”
“啊?什么时候搬的?”
“去年吧。”
大经街有国家图书馆的分馆,一概被他们统称为“国图”。以前要出门玩就喊一嗓子:“我去国图看书了!”
后来漏了馅儿。在国图做管理员的申姨的老公是老爷子的钓友,老爷子随口一问,人家说:“您家小艇和露露啊!就没怎么来过图书馆和自习室!”
回去老爷子抽了皮带就是嗷嗷一顿抽,抽得俩难兄难妹发誓再也不撒谎了。当然,这个“再也”从他俩嘴里说出来也不怎么令人信服就是了。
宁瑰露没想到,卤煮店还没搬,国图倒先搬了,真是世事莫测。
“早知道当年就不办卡了,我卡上还充了钱呢……”她嘀咕着。
顺着林荫小道往里侧走,有道威严的岗亭,岗亭边停着一辆黑车。
宁瑰露打眼一瞅就觉得这车牌眼熟,眯缝着眼站路边上多瞧了几眼。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一位神采奕奕的男子面容,笑吟吟道:“小露,怎么这会儿才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