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上一次见面已是十几年前,那时候宁瑰露还是个学生,有什么亮点能让人记挂她十几年呢?宁瑰露心里明镜似的,清楚庄慧琳上赶着的客气不是冲着她,是冲着她祖父、爹妈、乃至于叔伯婶婶。
庄慧琳的大哥庄义钊在她祖父身边做过两年勤务兵,后来又调去了团里,还是住在一个大院里,见了她祖父也要板板正正敬礼,叫声“首长好”。
过去每年正月庄慧琳都会去京市拜访她的大哥。正月十五前,她还会专程登门上宁家拜访一趟,感谢宁家对她哥哥的提携与照拂。
庄慧琳送过宁瑰露一个关节都能动的玩具娃娃。娃娃并不算稀奇,但的确漂亮,卷翘的睫毛,白皙的皮肤,还会眨眼,让人一眼生出喜欢。
可那个娃娃在祖父的叱责下还是被放回了原位。所有东西拎进来,又被原样拎回去。宁瑰露为此一整个正月里都没有和祖父说话。她不明白,只是一个娃娃而已,为什么她没有处置权?
她对祖父不容反驳的威严敢怒不敢言。
至于现在,她懂得了原因。
在西北的五年,没有人知道她父母和祖父的名字,没有格外的人情,没有格外的关照,她也再没得到过“歪打正着”却“称心如意”的“洋娃娃”。
别人用了两年从基地直升高级工程师,调回中央,她用了五年才等到一纸调令。
做光辉,而非借光辉。这是她的一点天真的坚持。
她随身的东西很少,20寸的行李箱,里面只有四套衣服和一台笔记本电脑。
庄谌霁留给她的客房里放了几套新衣服和睡衣她都没有装箱。
收拾好了行李,将箱子推到房门边,她拿着那个装着“骨灰”的矿泉水瓶下了楼。
“丁管家,家里有没有挖土的铲子?”
“有的,宁小姐,您是要多大的?”
“多大都行,我种点东西。”
她拿了铁锨,在院里最大的洋槐树下掘出了一行坑。
小孩对这样的事最感兴趣了。两小孩蹲在花坛上看着她。
庄斯疑惑问:“你在做什么?”
“我在种花啊。”
“那花呢?”
“看到那个瓶子没有?”
“这里面不是土吗?”
男孩伸指戳了戳。
宁瑰露踩着铁锹按进土里,又将土翻过来,“是种子。”
“是什么种子?”
“听说过阿罗汉草吗?”
两个小男孩面面相觑。庄斯问:“那是什么很厉害的草吗?”
“当然厉害啊,它环境适应性强,高原能生长,平原也能生长,种子吹到哪,就能在哪儿落根。”
孩子的情绪就像云,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还对她张牙舞爪,这么一会儿就被她忽悠瘸了,看她的目光里全是崇拜。
“阿罗汉草,听名字就好厉害啊。你是从哪里得到种子的呀?”
“有草籽就有种子,再过两个月长起来了,又生出新的种子了。”
小孩彻底被迷住了,两眼冒星星:“你好厉害啊,你是植物学家吗?”
庄谌霁接到消息赶回来时,就看见她在洋槐树下翻着土,洗得发白的棕色衬衫下连肩胛骨都瘦得清晰,袖子挽到了手肘上,小麦色的皮肤被阳光照得像擦了一层油。
两个孩子蹲在她脚边,像小狗一样两手并用地给她翻着土块。
“让让,可别把手指头凿没了。”她说。
明明夏季还没有来临,可他却好像闻到了长夏的气息,滚热的热浪翻涌,阳光灼热得近乎刺眼,青草和泥土被晒出了干爽的清香。
“现在是要把种子撒进去了吗?”小孩问。
“这土有点干,谁给我去接一杯水来?”
“我去!”
“我去!”
两个小孩跳着举起了手。
她点了庄斯,“你去。”
“阿姨,那我呢?”小小孩眼巴巴地看着她。
宁瑰露伸手在他脑袋顶上一摸:“没礼貌,叫姐姐!”
小孩抱住了她的手:“姐姐,那我呢?”
“小葡萄。”身后传来一声低喊。
小豆丁儿立刻转头看过去,大叫一声:“哥哥!”撒腿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庄谌霁的大腿。
宁瑰露扭过身,歪着头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破防了,大“啧”一声:“这小崽子怎么管我叫姨,管你就叫哥?”
“小葡萄是我姑妈的孩子。”庄谌霁弯腰抱起了小孩,问他,“你妈妈呢?”
“庄斯,你弄水干嘛呢?”
庄慧琳正跟着跑回去接水的庄斯走出来,瞧见了大侄子,稀罕道:“哟,这是忙完回来了?”
“嗯。”
她又埋怨:“怎么宁小姐来了你也不和家里说一声?不能仗着关系好就怠慢了人家!”
庄谌霁却看着宁瑰露,他说:“亲自上陇原接你,还算怠慢吗?”
“不算。”
宁瑰露杵着铁锨,支着下颚,目光在他们一大家子上打转,感慨真是难能可贵的温情。
他将五味杂陈都压得不动声色,走近一步,低声问她:“那怎么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这么突然要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