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之声双手搭在膝盖上,侧头看她,“你还在这儿干嘛?”
“我不是你的下属,你管不到我吧?”
“哦,你今晚应该吃得挺饱吧。”裴之声冷不丁地讽了她一句。
“还行,餐厅的饭不错。”
“啧,还化了妆。”
“也不是给你看的。”
“……”
裴之声不说话了。
钱思霖给季如烟发了消息,问她到家没有,季如烟捧着手机打字。
隔壁的声音渐渐被走廊的吵闹给掩盖。
几个医生护士推着张病床大喊借过,一个中年女人跟在后面痛哭,忽然卸了力似的瘫倒在地上。
季如烟跟裴之声同时起身去扶她。
女人的双腿跟灌了铅似的,连裴之声都把她拎不起来,她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只一遍遍哑着嗓子吼,“求求你们一定要救活我的儿子啊求求你们了,他死了我也活不了了啊。”
季如烟蹲在她身边,用纸巾给她擦泪,“大姐,你儿子一定会没事的。”
过了会儿,一个剃着平头的中年男人小跑到女人面前,“你他妈在这哭丧啊?人不还没死你哭个屁!有这功夫哭,还不如去多挣点医药费!”
“不要在医院吵闹!”值班护士走过来,劝导男人,“这里是什么场合,吵来吵去像什么样子。”
男人不吭声了,转过身去找了个位置坐下。
女人情绪发泄完,嚎哭声慢慢转成低低的抽泣。
裴之声单手把她带起来,跟季如烟一块儿把人扶到座位上去。
或许医院里这样的场景已经是常态,护士们都见怪不怪,各自忙着自己的事。
“季如烟。”
耳边落了道温温沉沉的嗓音。
季如烟回头,对上男人晦暗不清的眼神。
“要是哪天我死了,你会哭吗?”
季如烟皱起眉头,“你有病就去吃药。”
“开个玩笑。”裴之声双手插兜,一副潇洒做派,“别这么严肃。”
“不会。”
“不会什么?我不会死?还是你不会哭?”
季如烟用沉默作答。
其实季如烟以前特别忌惮医院,裴之声跟她在一起那几年,进过不少次医院,虽说没什么大问题,但每次都让她心惊胆战,她从不和裴之声讨论生死有关的话题。
而两人正式直面生死,是因为年有为。
季如烟本科学的是环境工程,年有为是她的直系学弟,俩人是在老乡群里认识的。
有一次,年有为在群里发消息问,什么时候能买到打折机票回老家,群里很长时间都没人回应,只有季如烟回了,还认真地把自己研究的低价机票攻略发给了年有为。
从此两人就认识了,但仅限于线上。
线下第一次见面,是大二寒假回家,季如烟跟裴之声在机场托运行李,碰到一个对乘飞机流程一窍不通的小伙子,他满脸窘迫,又不好意思问工作人员,季如烟第一时间上前询问,扫到他机票上的名字,她有些惊讶地念出了他的网名。
两人这才算正式有了交集。
那会儿,敏锐如季如烟,也察觉不到他已经是个有自杀倾向的重度抑郁症患者。
他们就跟普通老乡一样,偶尔聊聊天,老家开了什么好吃的店也会互相推荐。
年有为喜欢玩台球,刚好裴之声也很擅长,两人经常相约台球室,久而久之,三人就成了好朋友。
季如烟有时候跟裴之声闹脾气,年有为还会从中调解。裴之声住校外,季如烟一旦忙起来,他就联系不上她,也是年有为去帮他找人。
年有为家境贫寒,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因为赌/博欠钱被人杀了,他妈妈一边打工还钱一边把他拉扯大,年有为成年后就没向家里要过一分钱,校内校外都找了很多兼职。
季如烟和裴之声知道他的情况,但他们都很默契地维护着年有为强烈的自尊心,聚餐也吃他能负担得起的店。
年有为拿下国奖那次,还请他俩吃了顿大餐。
季如烟送了一个他一直都很喜欢但不愿花钱买的迪士尼正版玩偶,裴之声给他买了双他念叨很久但也没打算买的球鞋。
于是那一晚,季如烟第一次看到他的泪。
不知是感动,还是悲伤。
年有为在学校的人缘也不错,竞选学生会干部,每次都能得到很多票,他做事认真,为人谦逊,闲暇时间也会参加学校的社团,跟朋友打打篮球、玩玩游戏。
看起来跟普通大学生没什么两样。
所以,没人会想过他会选择在20岁生日那天自杀。
他留下了一封遗书,字字泣血。
原来他的妈妈在他上大学后就因为积劳成疾离世了。
抑郁症早在高中就神不知鬼不觉找上了他,只是那会儿他还能靠着要通过高考走出县城的意志强撑。
考上名校,母亲病故。
那根拉扯他的线彻底断了。
季如烟无法想象一个有着深海恐惧症的人该有多么绝望才会跳海自杀,他没有给自己留有余地。
得知年有为死讯那刻,季如烟也跟医院里的中年女人一样,像是突然被抽走了全部力气,连去海边祭奠年有为,都是裴之声扶着她去的。
年有为遗书里写了他不要立碑,葬身大海才是他归宿,如果想要纪念他,就去海边献上一束花。
季如烟他们照做。
年有为的头七,两人在海边守了整夜。
也是那一夜,两个20出头的年轻人突然对生死有了直观的认知。
海风萧瑟,人也萧瑟。
熬了一整夜,季如烟却毫无困意,精神一直紧绷着。
在太阳跃出海平线时,她听到裴之声过于低哑的声音,“如烟,无论未来如何,你要始终平安。”
他将她搂得更紧,“我别无所求,只求你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