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谕瑾很轻地揉了下她的眼尾,说:“在沈家过得日子,不算难过,也不算好过,从物质方面比很多人都好得多。”
夏知惜听着沈谕瑾这语气平淡,像是捡起路边瓦砾似的平常语气,很轻地眨了下眼睛,和他对视着。
沈谕瑾垂了下眼,像是组织语言般静了一会:“上高中之前,我每天都过得很有秩序,像是机器里强制运行的零件,也像…”
他顿了下,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压着声音说:“生活在蚂蚁工坊潮湿明亮环境里的蚂蚁。”
夏知惜眼睫颤了下。
“只要适应安排的强度和规律,就能正常地渡过很多日子,”沈谕瑾平淡地说着,又很短促地笑了下:“但是这种逃避的心态,在心理发生改变的时候就像雪崩中叠加的雪花,用残忍而毫不无辜的现实,压挤出冰凉的真相,人不可能像真的机器,外型正常就还能如旧运转,要是我在进入沈家的前七年也过着这种日子,可能还不算什么,但是在碰过……”
沈谕瑾低头注视着夏知惜,指腹又摸了摸她的眼尾,说:“心理的压力,迟早会压垮人。”
他很轻地说:“第一次感受到的时候,我还挺怕的。”
怕?沈谕瑾在怕什么呢?
夏知惜听着这话,有些想问问,又在触碰到沈谕瑾的眼神的时候,不忍地顿住。
沈谕瑾的眼神很平静,眼底黑深,像是荡漾着幽冷的海水潮湿的海岸,周身的气质沉了下去,让夏知惜感到陌生,又有些熟悉。
陌生是因为沈谕瑾很少在这种情绪下直面她,熟悉是夏知惜窥见过很多次他泛起这种情绪又掩饰下去,面对她的时候。
原来那时沈谕瑾的眼神是这样的吗?
沈谕瑾对上夏知惜毫不躲避的眼神,眼睫颤了下,抚摸她眼尾的手下滑,两手握住她的上臂,弯腰垂头埋在她的肩膀上。
他静了一会,才接着开口说:“在沈家,不能有任何偏好,喜欢和讨厌的会被同等对待,喜好会被压上名利的头衔进行包装,讨厌的被当做不该存在的缺点必须克服,最后成为一样平常的东西。”
“就这样日复一日,像黏土般拍击捏塑出一个毫无喜好,毫无特点,不被引导安排就会站立在原地感到迷茫的空心的泥人。”
“虽然这样的日子早就过去四年了,但直到现在我还在为那时就揭露的,我本质就带着的无能和软弱感到气愤。”
沈谕瑾说到这的时候,握住夏知惜的手无意识收紧,让她感到有些疼,但这疼在她听着沈谕瑾用挤出般发哑发颤的声音说出口的话后,从心间拉扯般抽搐的疼的对比下显得没有什么。
她正有些茫然地感受着钝痛。
她突然听到埋在她脖颈边的人,轻而哑地呢喃着说:“夏知惜,我都说了,所以你,不要讨厌这样的我。”
夏知惜眼底有些发热,有些愣怔。
她感受着沈谕瑾轻而缓地呼在她脖颈处温热的气息,和他接触的肌肤泛着热,心脏重而快地跳着。
她心脏有些莫名地发颤,左腕那一圈位置发麻,像是感受到相连的人浓郁的喜爱,以及不想断开的对她浓烈的需要。
像是她说出讨厌,他就会从心口被迫敲掉一块肌肤,再从那块肌肤消失的空口向外逐步皲裂。
她眨了眨眼,喊着他的名字,把手后伸去碰沈谕瑾的脸。
“怎么了?”沈谕瑾顺着她的动作,把脸搭在她的双手里,配合着她移动身子,弯腰把脸正对着她,握着她手臂的手也回神般放松了很多,但依旧密实地握着。
夏知惜伸手摸了摸他的眼尾,这才放下心来说:“没什么,我还以为你哭了。”
沈谕瑾很轻地笑了下:“没有,我怎么会哭。”
他说着,闭着眼歪头把脸往夏知惜细腻的手心蹭了蹭,温度比夏知惜手心要高的皮肤,触手很细腻温热,像是一只撒娇的小动物。
沈谕瑾的眼睫很长而浓密,尾端带着点卷翘,他因为歪头的缘故,右眼一半的睫毛被夏知惜的手指压住,蹭得她指腹发痒。
夏知惜看着那因主人闭眼的动作而微微颤抖的眼睫,无端想到件事。
高一四月初,她还没复学的时候,因为耳部的伤口基本愈合,她的功课在家教的帮助下也紧跟学校进程,在复学的前一天她很难得地在春日的好天气,拿着相机出门拍摄。
她步行到浔南一处儿童公园的时候,正巧看到有个小孩捉住只蝴蝶,在角落好奇地撕扯蝴蝶的翅膀,夏知惜阻止小孩后,在角落的花丛里找到了它。
蝴蝶破茧诞生后,只有短暂而绚烂的三天生命,被扯断一边小半翅膀的它更是难说,夏知惜看着立在花上的蝴蝶,有些伤心,但是她没有任何能为它做的,只能拿出相机,给它留下几张还是很漂亮的,能证明它曾经璀璨人间的照片。
这一刻的沈谕瑾让她想起,那被孩童抱着天真恶意撕断一小半翅膀,挣脱后耸拉着半边翅膀,站在花瓣上扇着翅的蝴蝶。
——脆弱而美丽。
夏知惜不喜欢这个联想。
夏知惜碰着沈谕瑾的脸,喊他的名字。
沈谕瑾果然撩起眼皮看了过来,那双潋滟光彩的桃花眼,眼尾翘着流畅的弧度,专注而安静地看着她,眼中倒映着她的模样,夏知惜的联想瞬间被推翻。
夏知惜感到满意,她捧着沈谕瑾的脸,贴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睛。
沈谕瑾意想不到般顿住,愣怔怔抬眼看着她。
夏知惜笑了笑说:“没关系的,哪怕你真的像你说的这样,我还是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