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锁扣
季沉被卫峋逮着发了誓,承认自己真的知道李淮屏在哪里。
然后再一次拒绝了告诉他。
不可一世的掌衣使大人卫峋几乎想将她捏死,硬是生生忍了下来,屈尊降贵,故意压低声音温声道:“小姑娘,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对,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在哪里,是死是活。是不是云伯奚告诉你的,我就说他肯定知道,追杀我的人得到的消息是我已经拿到了剪像,这必定是云伯奚故意放出去的风声,好一招祸水东引,不然他怎么可能这么安全。”
季沉听他啰里八嗦,眼神空洞、面无表情道:“不能。”
卫峋:“……”
季沉撂下那位快疯掉的卫大人:“李淮屏不叫我说。”
身后的卫大人抓狂捶床。
所幸这位卫大人一像会强行安慰自己:“那就说明还活着。”
*
季沉一直觉得。
云伯奚和李淮屏很像她曾经背过的一首诗。
“席上看君,松清竹瘦。”
只可惜,松柏长青,修竹已衰。
云伯奚已经启程返乡了,是李淮屏目送他走的。这几日他都不怎么现身,要不是能闻到他身上的松香,季沉还以为他又消失了。
卫峋并没有离开,他得知季沉和李衍之也要去找李淮屏,美名其曰也要一齐去,借口正好查查听雨楼。
刚好正中下怀,和李淮屏预期的一样。
季沉当时向他陈述:“可能找到之后,会和你想象的样子有些不同。”
卫峋挑眉道:“有什么不同。”
季沉略微思考了一下:“你会见到他,但他可能不会搭理你。”
卫峋丝毫不在意:“这有什么,一般绝世高人不都这样么。第一次见面,我既然是小辈,自然不会计较。”
季沉觉得自己表达有误,但又不知道怎么形容,就稀里糊涂道:“他——”
“他可能有些七零八落。”
“而且他住的有点偏僻。”
卫峋很不喜欢季沉这个死样子,尤其是她说起话来:“什么七零八落,有没有人教过你读书习字。住的能有多偏?就是住悬崖边上,我也能爬上去。”
“年纪轻轻,怎么跟疯了一样。”
“下次好好回话,别老把你那把小刻刀杵着对着我。”
卫峋身着锦衣华服,一身缎面十分显贵,早不似前几日的狼狈样子,翘着二郎腿,卧在长廊上,两指随意钳着一封信,回头打发来寻他的人。来人是卫府的长随,毕恭毕敬对着自家二少爷道:“家主传话,说让您务必不要再继续追查听雨楼,速归。”
卫峋撩起袍子,语气不悦:“告诉老爷子,提刑司的事和他无关,他是朝臣,应该知道要懂得避嫌。”
他又道:“你回去之后,再替我问阿姐安好。”
“让她不用担心我。”
“我从肃州回来后,就去看她。”
*
自从云伯奚走后,季沉已经很久没有见过李淮屏了。
明日就要启程去肃州了,她知道他在,可莫名的有些不安。
“可能是他讨厌卫峋吧。”她如是想。
季沉点起灯,拿出那张锁样图,图上的工艺纹路已经大致有了雏形。
她甚至用剪纸复刻着里面的机关走势,搭起了一个小小的建筑规模。
一时还看不出来这是什么。
若是能做个烫样就好了。
灯下的小姑娘全神贯注,挽袖蘸墨,在一张新纸上重新描勒框架,琢磨着工学里头的门道。
她觉得,剪纸与建筑图,是有些异曲同工的妙处的。
她有信心,能将这把锁完全复刻。
窗外渗进来淡淡的松香,季沉用笔推窗,外头的人正静静站着。
李淮屏在夜色中,高挑的身材在地上投出长长的影子,身后是棵独树,掠在他的头顶,偶尔飘过一些飞絮。
他垂着手,低着头,散漫地感受着庭风,好似与这天地都不相干。
季沉嗅到了一丝清清冷冷的气息,是雨后才有的草木香。
是万物都寂寂,洗去尘埃时的清淡,又像是溪水淌过青石,莫名的潮腻。
她有一丝不详的预感,她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低落情愫。
她出门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李衍之。”
这是李淮屏的字,他说这是他自己取得,世上知道的没有几个。一个早就死了,一个也已经忘记了。所以季沉知道他的字,也无妨,还可以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今天的李淮屏与往日有些不同,他指节泛白,近乎透明,反而脖子上的锁链看起来更加紧了些,他站在那,存在感较往日变得很低很低,以至于季沉要问一句才觉得安心。
他的声音也更加轻缓,听起来像是有些喘不过气的窒息。
“我在。”
季沉其实一直没有告诉李淮屏,她能从他身上闻到不同的气息,甚至能分辨出他不同时刻的心境。
可是这种气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
“你去哪儿了。”
季沉踮起脚尖,向他的颈间凑去,这是为数不多他露在外面的肌肤。
季沉闻到了熟悉的松香。
还好,虽然很淡。
李淮屏蓦然捏住了她的下颌,歪着身子将她从自己肩颈处推开。
“你——”
“闻什么呢。”
李淮屏语气有些虚弱的慌乱,不会还是像她上次说的那般,自己身上真的有味道么,他一向闻不到,每次看着她若有所思的靠近自己,就像是在试探着总结某种规律。
季沉被钳住,有些不高兴,直勾勾盯着他。
“你今天是山间溪流的味道,凉丝丝的。”她清漾漾的眸光,十分真诚又有些担忧。
李淮屏僵直了背,又回想起第一次看见他时,他没有现身,只是化作雾气靠近她,她出人意料的凑进去,冷不丁吞了一口雾,评价道——他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