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淮屏沉声道:“我不能离你太远,否则……”
李淮屏有些抱歉。
季沉倒是利索的给出了解决办法:“那你扛着他,我们一起去静园。云大人病了,里头一定有郎中。”
*
云伯奚正坐在树下看书,微风吹过,摆在石案上的书本被风翻到了扉页,上头写着《攸宁文集》。
他捻指压住书角,复又翻到了刚才看到的那一页。
那是一首词。
里头有一句“长松卧壑,剑影疏林,独压千峰百嶂。”
落款上写着景明十七年春,观风亭。
云伯奚喃喃道:“十七年春,我在哪呢。”
这本文集是他的,上头还有他做的注,攸宁是他的字,里头的词句都是他曾经写的,可怎么看都想不起来曾经的情境。他目光很温和,扫过那一首词,不由地恍惚起来,这首词写的是个人,十七年春,他和谁在观风亭,又为他写下这一首词。
云伯奚有些头痛,不禁捏了捏双眉之间。
他瞥见底下小小的批注:赠挚友,李衍之,以作此词。
“李衍之。”云伯奚喃喃道,“想不起来了。”
“以前,我这么喜欢写词赠人么。”
他苦笑,这本文集里他写了很多诗词,里头不少都是赠词,如今读起来多少也有些文意不通,一时兴起,怎么会把这等词也抄录进去,这不是丢人么。
他又闻到了淡淡的药香。
是许郎中,他须发皆白,端着药碗蹒跚而来,身后还跟着个探头探脑的小姑娘。
她端着碟蜜饯,跟着药碗一齐放下。
瓷碗放在石桌上清脆作响。
许郎中坐在云伯奚对面:“该喝药了。”
云伯奚自觉好了些,有些不想喝:“我如今比以前好些了,有些事慢慢都能想起来了。”
许郎中翘着胡子道:“那你记得她是谁?”
季沉眨巴眨巴眼睛,将小脸凑了上去。
许郎中咳嗽两声:“云大人只是记不起来,不是看不清。”
季沉哦了声,收回了毛茸茸的小脑袋,见云伯奚沉默不语,遂有些落寞。
“瞧,这眼前的事儿都忘记了。”
许郎中向他解释:“你忘记了,一个多月前你让她给你裁了一张画,那张剪画你不是还不让别人看么,是不是都想不起来放在哪里了?”
“你答应过她,若是有事,可以来找你。”
“这块印信,就是你给她的。你瞧。”
多年官场沉浮,云伯奚并没有接话,下意识在防备中仿若无事人一般摆摆手,背对着她。
“痼疾在身,心性又成了习惯,和外头的人基本不说话,越发少言寡语。”许郎中的话淹没在一声叹息中。
许郎中带着季沉离开,边走边道:“云大人之前交代过,你帮了他一个大忙,将来或许还会再帮他一次,所以你来,有什么事告诉我便好。你带来的那位伤者,我似乎也认识,既然都是上京来的,我也不会藏着掖着,这人身强力壮,死不了的。”
季沉眉目有些郁郁,并没有管卫峋:“云大人病会好的,对吗?”
许郎中直起身,摸了把胡子:“我的医术,自然是会好的。”
听此,季沉眉目疏解,笑了起来。
许郎中又道:“那你此行来,又是何事?”
“我怕云大人死了。”季沉揪着衣角:“就那个躺着的人说,云大人有危险,有人想让他死。”
许郎中笑笑:“这下青州的一路上确实都有些不太平,不过没人敢下手的。”
“宫里宫外的,都盯着他,反而那些人不敢先做些什么。”
季沉懵懵的,歪着头。
许郎中:“尽管放心,那人许是骗你的。”
另外一头,云伯奚依旧坐在树下。
李淮屏蹲在树上,朝他书本上扔了一个石子儿。
云伯奚抬头:“谁?”
李淮屏跳下来,正正立在他面前。
对面的人已经三十多岁,已经不复当初少年模样,仍旧是一身书卷气,但如今多了几分气度和沉淀。
云伯奚气定神闲:“阁下不请自入,又堂而皇之与我见面,不觉得失礼么。”
“哎呀,原来你三十六岁长这个样子。”李淮屏撑着臂膀,眯着眼睛看他:“也不是很老,我以为你会是个老学究的模样呢。”
他随意坐下,像是到了自己家:“不过我说呀,你这里的暗卫当真不行,门口那三个已经被我撂倒了。他们这若是遇上些普通刺客,护你周全还是可以的,这要是遇上些高手,还是不成。不过,刚才那个老头,是郎中吧,内力深厚,还是可以的,我也得等他走了才能进来。”
李淮屏的声音少年轻扬,有些吊儿郎当。
云伯奚生平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吊儿郎当的人,听他的声音就觉得此人轻浮。
不过他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敌意。
李淮屏叹了口气:“怎么现在记性这么差了。”
“才三十六岁呢。”
“这可怎么办。”
云伯奚看着对面这个年岁似乎还小的人正絮絮叨叨些什么,言语里似有责怪他之意,也没有给他好脸色:“你这小辈,胆子不小。”
李淮屏愣了愣,有些不可置信的气恼,不巧侧耳听见了脚步声,来不及跟他多说些什么,抓起他的那本文集,指着他看的那首诗急匆匆道:“你看清楚了,这可是你当年写给我,我嫌太矫情了没要的,你这到处给人写诗的毛病改改啊。什么小辈,你还给我充上长辈了,拿腔捏调的,跟你爹一样。我可追你了九百里路,才在这把你撵上了,我都没说什么——”
许郎中的声音传来:“云大人,您在跟谁说话呢?”
云伯奚再抬头,眼前人已经消失,唯独留下刚才的话在耳边回荡,不由疑惑。
刹那间清醒。
“我刚才好像看到衍之了。”
许郎中问:“什么?”
云伯奚眼神陡然涣散:“我的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