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提灯
季沉蜷缩在船头,抱膝背靠船货,身侧灯盏里的烛火微微摇曳,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的声音渐渐微小。
她仰头望明月,浮云之下恰有孤鸿飞过。
诺大的天地中,仿佛只剩下她一人。
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不知过了多久,夜色愈来愈浓郁。季沉捧着灯站了起来,船上漆黑一片,徒留她身侧一点。
灯光下,她孤身一人站在甲板上,身边毫无生气。不少人似乎是晕倒了,但连呼吸声都泯没在浩瀚大江里。
“李淮屏。”季沉轻声道。
她持灯的手微微发颤,胸膛里那颗心,微微发烫。她彳亍迈过那些人,将灯高高举起,托于头顶,想在大江上留下微末痕迹。
没有人回应她。
她在望江县时,也有过这种感受。她一个人坐在巧巷剪纸铺子的门口,看着街上人来人往,从清晨到朝暮,循环往复。她坐在竹凳上,沉着头看他们的步伐匆匆,鞋上带着尘土,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她形容不来这种感受,只知道一入夜,明月高悬,旁边的店铺都关门了,她也将篮子的物什收拾进房,依旧坐在她那竹凳上,并没有不同。
陈县令说,这叫孤独,云边孤雁,水上浮萍。陈县令如是形容道,季沉记得当时的她摇了摇头,似懂非懂。
她立在船头,心里有些难受,她不知道这种感受是什么,是不是如同陈县令所说。季沉有些慌,指节不自觉反复地攥着刻刀。她紧张时,老会用力攥着它,越来越用力,铬出了血也不自知。
指尖的血珠顺着刻刀滴在了船板上。
季沉陡然间自责的全身发抖,眼神无措。
又一次,李淮屏消失了。她不能确定他是同上一次一般消失,还是遇到了什么危险。
船上的雾气早就消散,没有一点松香的味道。
李淮屏的痕迹干干净净。
季沉五感敏锐,妄图在这茫茫江面上嗅到他的气息,但也是徒然。风浪下,船身摇摆,季沉有些站不稳,在这阴冷潮湿的船上摇摇晃晃。
她提着灯摸索下了船舱,用手臂胡乱擦了擦脸上的汗,用尽力气道:“李淮屏。”
她喊着他的名字,推开船仓下的每一扇门。季沉偶尔会摸到粘腻湿滑的东西,那种味道她在衙里的牢狱里很熟悉,极致恐惧下,汗腺混杂着血液。她将他们一一翻过身来,将灯照着他们的面部,无一例外,都没有面具,不是李淮屏。
船仓里很难闻,不透风,沉闷阴冷里掺杂着朽木生霉的气味。
季沉鼻尖的汗珠滴在她的手背上,提醒着她此时已经过了很久。
她复又回到了船头,立在了当时李淮屏将灯交给她时的那个位置。
她一言不发,垂着头,像是做错事一样,委委屈屈的一动不动。仅仅是刹那间,她就做好了独自上路的准备。
突然,季沉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
几乎不曾犹豫,她蹭的转过身,十分确信身后的人是谁,紧紧抱住那人的腰。他的气息毫无保留的充斥在季沉身侧,无比熟悉,虽然比以前清淡如许。
李淮屏被她牢牢环住,低头听见了她微弱的啜泣声,也没有将她推开,只是将尚滴着血的长剑默默收了回去。怀里的人将头埋在他胸前,止不住的有些颤抖。
他有些愧疚:“抱歉。”
“我应该早点来找你的。”
季沉松开手,眼神有些躲闪的低着头。
李淮屏将她手中的刻刀抽了出来,见她手掌勒出的血痕:“你这习惯不好,不疼么?”
季沉摇摇头,又点点头。
她闻到了李淮屏身上的血腥气,尤其是那长剑上的味道,异常浓厚。
李淮屏察觉到她的目光,有些不好意思的将剑藏到背后。
“我刚才杀人了。”李淮屏轻点剑柄,手指骨节分明,白皙的皮肤下筋骨清晰有力。
季沉不知他是在吓自己还是怎么样,老老实实道:“刚才,我将船里都转了一遍。上船时二十七人,现在躺在地上的十六人,他们都活着。在望江县杀人的那个人,没在里头,他的同伙除了和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个人,其余人也没在里头。”
“他们死了吗?”
李淮屏毫不掩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