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峋到时叹了口气:“我倒是真想见见他,看看天下第一剑客的剑,是什么样子。”
听雨楼第一杀手李淮屏,一身剑意与风骨。
“可惜了。”卫峋听说过不少他的传言,心里也莫名有些说不上来的情绪:“见不到居闲出鞘。”
他话锋一转,又将手里的琴弦递给苏庭予:“这次让你提前到望江县,是想截住云伯奚,谁知他一路都没下船,直奔青州。这次你去青州,你得务必核实清楚一件事。”
“都说他病了,竟然不记事了。你去看看他得的到底什么病,若是当真病入膏肓,那便算了,若是他还记得什么,这把琴弦,你就用在他身上吧。”
*
季沉站在望江县衙的后院。
陈县令正在添补晴雨录。
“我要去青州。”季沉道。
陈县令从书中抬起头,冷不丁听她这么直愣愣的一句话,面上并没有多少诧异,也并没有先问他去干什么,只是慈祥道:“青州离这里将近一月路程,你从小到大,连望江县都没有出去过,能找到路吗。”
“能。”季沉点点头:“我要去找我父亲。”
陈县令沉默许久,也没有做过多评判,只是缓缓向她说了个故事。
“昭德二十六年,也就是上一任皇帝昭德帝时期的事情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合安郡万槐县下石村有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收拾行囊,准备奔赴上京参加科考。说是收拾,里头也就是半旧衣衫,和烙的上路吃的粗面饼子。合安郡地处西北,冬天冷,夏天热,刮风像刀子,出门吸口气都是尘石,他连暖身的烈酒都买不起,两个月的脚程,要在孟春之前赶到。万槐县穷苦,难出试子,破庙躲雨、桥洞存身都是常有的事。”
“合安郡试选,他考了第一名,满怀希望的踏上赶考的路途,一时也不觉得困苦,倒还沿途赏景,脚步轻快,想着有朝一日功名傍身,不求治国平天下,但也能不负读书人之志,做个对民生有所裨益的好官。”
“到了上京,那里当真是楼台林立,琉璃瓦顶在晨曦里熠熠生辉,文人墨客、达官显贵尽显风雅,他站在人流中,被推搡着上前,感叹道这简直是他平生所见,最繁华的一座。即便如此,在上京这里,他也有些傲气,吃糠咽菜也不自认低人一等。苦心人天不负,那年恩科,他一甲十三名,入翰林。三年编修,又入都察院,任左补阙。
昭德三十年,他的好友被陷入狱,全家被判斩监候,满朝文武无一人敢言。从七品的小小补阙直言犯上,一己之身妄想在那洪流里为他好友求得一线生机,也被视为同党下狱。这就是后来的“昭德冤案”,贵妃自焚,当朝丞相狱内触柱而死,其子被判剔骨之刑,受牵连者数千,死者数百,闹市行刑台前血流成河。
而那个小小补阙活着出来了,被贬南方。”
后面的一段故事,陈县令说的十分平淡,但过程艰辛这寥寥几句怎能全然道尽。一个从七品官员是如何在这场杀戮里走出来,陈县令并没有详述,只是说起来语气寂寥,颇显悲凉。
季沉似乎知道陈县令说的是谁,也能感受到他语气里的无奈。
“陈县令,你不是说力所不能及时,自保为上吗。”季沉小声道:“那时他肯定知道自己可能活不了,为何还要去。”
“你的意思是,是我不该去青州吗?”她弱弱道。
陈县令起身,和蔼的拍了拍季沉的肩膀:“我其实一直知道,你不曾放弃寻找你的父亲。”
“但你等到今日,也一定有你的原因。”
“别人都说你心智不全、性情凉薄,但其实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任何事不宣之于口。我是想告诉你,虽为蝼蚁,亦能挡车。别人的诽谤中伤,都不算什么。你想寻父,这注定不好走,会牵扯些什么,我有预感必不会简单。你终究是一介布衣,又涉世不深,其中艰难可以想见。但不管你想怎么做,都不要怕。”
*
季沉从县衙出来时,头顶的天是彻底放晴了,几个月的雨,终是停了。
县衙后院的墙补好了。之前,众人正忙活着补墙,说是连日的雨把西面儿的墙浸坏了,终是轰然塌了一角,都不知是何时塌的,还是清晨进城挑着扁担卖油茶的几个老汉在那探着脑袋商量着要将倒到外面的砖石捡走,方才被发现这豁了这么大个口子。
新墙那一块,很突兀,季沉以前经常在这里看蚂蚁,此进去青州不知何时能回来。
旁边的树梢轻晃,李淮屏足尖轻点,稳稳落在季沉面前。
树下停着一匹马。
“你答应我去青州,不怕我是坏人吗?”
季沉眉头有些拧巴答道:“你不是吗?”
李淮屏:“……”
他觉得有些好笑,看季沉早就认定他的为人,仍旧心事重重一副豁出去的样子,严肃道:“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季沉不理解:“陈县令说过,谁都保证不了和你同行的人一定是好人,又或者一定是坏人。”
“要干大事,就要不怕事。”
“走吧。”
李淮屏翻身上马,缰绳一拽,将季沉单手抱了上来,骑马疾驰。
季沉被风吹的有些睁不开眼睛,索性环抱着他的腰,头埋在他的背后。
她有个秘密。
早在九年前,七岁的她就见过李淮屏了。
李淮屏问她是否识得那张剪像。
她平生第一次说了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