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隶属哪里,你也是官差。”
“但我不是罪奴。”
“你找我帮忙,我拒绝了你而已。”
“难不成,你接受不了别人拒绝你吗?”
卫峋指节作响:“你敢羞辱我。”
季沉闭着眼等着那鞭子落下来时,感受到四面的寒气越来越浓。
随之而来的是清冽扑鼻的松香。
比任何一次都要汹涌浓烈。
屋里的红宣纸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到空中,房里的蜡烛倏的灭了,扬扬洒洒间剑鸣已出,铮然作响。
卫峋怒目:“谁!”
刺破空气的声音到卫峋脖子上时悄然停住,一缕断发幽幽飘落。
他来没来得及拔剑,就感受那抹薄刃的凉意与杀意。
那人如鬼魅般掠步而入,连门外的绣衣使都不曾惊动,这般用剑的高手,当今没有几个。
“敢问阁下是谁。”
窗外透进来的光影里,身着暗色鹤云纹绣袍的人持剑而立,腰身细长,面具之下的眼睛清澈透亮,干净纯粹。
李淮屏沉吟道:“你不必知道。”
“昭德帝设提刑司,意在监察百官,何时成了鹰犬之流的窝所。”
“今时今日,当今皇帝都怕成这样子了,连官员何时何地裁剪一张小像都要知道。”
“是在怕什么。”
李淮屏的声音凌冽淡雅,仿若寒山。
卫峋微微侧头,狠声道:“陛下威仪,岂是你等可以冒犯。”
李淮屏道:“荆襄卫氏满门忠臣,卫慕北将军的镇山河如今恐怕还在你们祠里摆着呢,他的后辈便是如同你这般倨傲无礼,滥用私刑,若卫将军泉下有知,恐怕会被气活过来吧。”
卫峋声音并不和善:“与你何干,你到底是谁?”
“提刑司行事,轮不到你插嘴。”卫峋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李淮屏并不与他多言,反手收回剑柄,朝他后脑一击,见他倒下随即抱着季沉掠入房檐之上。疏光之下,带着面具与斗笠的黑衣男子,衣袂带风,步伐轻盈,在一片房檐屋梁之上没入长夜。
季沉在他怀里,鼻尖蹭到了他的衣物,冰冰凉凉的,他的气息和季沉的呼吸交织在一起,有些错乱。
“李淮屏。”
“我很抱歉。”
怀里的季沉喃喃自语,忍着脖子上的疼痛,也不管李淮屏到底听没听到,便自顾自的说着:“我向来是说不好话的。”
“陈县令说,我总会不自觉说一些伤害别人的话,这些我总察觉不到。”
“那日,我是听你说你抬头望去,所见之处松针低垂,斜光打在树下两寸之地,我方才想起来若是这种角度,也只有那种可能。”
“我并非是故意的。”
“你能原谅我吗?”
季沉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想起了很多事。她的朋友很少,几乎都不用掰着指头数,但无论是谁,季沉总觉得能不能多一点人给她说说话。
李淮屏将她放在了林间的一处青石上,蹲下身看她脖子上的伤痕,叹了口气道:“你不必在意,我那日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有些困惑,想独自捋一捋。”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顺手将不知道何时捡起来的剪刀重新系在她的腰上:“提刑司算是朝廷的爪牙,多少达官贵人都在他们的震慑之下,牢狱里基本没有普通人。这次想必是一直盯着云伯奚,才将你卷了进来。不过,不管怎么说,你和云伯奚非亲非故,交集也不过是帮他裁了一张画,何必要与提刑司的人起争执,他们要你给便是了,无论怎么样,命才是最重要的,不是么。”
不知道是清风的缘故,还是其它原因,季沉感觉伤口处凉丝丝的,有些舒服,痛楚也缓解了不少。
“我答应过云大人,他也答应了我一件事。”季沉道。
季沉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包的很好的剪像:“云大人说,要保护好这个人。”
“他要忘了的话,我得记着。”
“无论何时何地,我不能忘记他。”
“不然,他永远都回不来了。”
季沉的话,在这夜色里轻荡荡的撞在李淮屏的胸口上。
季沉将李淮屏的脸捧了起来,凑到他的眼前,一动不动的望着他的脸。每个细节,每一寸地方,她都仔仔细细的看过。李淮屏甚至能感受她轻微的呼吸,一时忘了将她的手拿下来。
“做什么。”他的声线低靡。
“别动。”季沉道。
李淮屏就这么静静被她看着,她的碎发扫过他的手,痒痒的。山野漆黑的尽头,朦胧的月色下,这是他们第二次在林中见面。他不自觉的望着季沉的脸,看着她这样一个瘦弱的小姑娘,几乎每一次见她都很狼狈,但她也不哭,骨子里透着一股韧劲。
尚久,季沉也算是笃定了一件事。
她依旧捧着李淮屏的脸,并不害怕他那狰狞修罗的面具。
“原来,我裁的是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