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哑奴所指的方向,浮瑶拾阶而下。
黑暗如有实体,从四面八方涌来把她牢牢包裹在其中,自踏入其中的刹那,想要脱身已经来不及了。
参差不齐的石阶两侧是一间接一间潮湿逼仄的牢房,暗无天日,犹如处于无尽的永夜之中。哑奴所在的牢房靠近门边,已算得上宽敞明亮,越往下走,光线越是昏暗,空气中隐隐传来些许血腥气息。
“咳咳——”浮瑶用袖子掩着口鼻,被刺鼻的腥气呛得几乎喘不上起来,不禁停下脚步踌躇不前。
“怎么?害怕了?”太子妃袁淑珍俯身靠近,在她耳边轻声笑道:“你连这些东西都见不得,往后如何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东宫站稳脚跟呢?”
她的声音仿佛包裹着琼汁蜜液的毒针,满含蛊惑的意味,精准扎进浮瑶心里。
她定了定神,继续朝前走去。
越过几间空无一人的牢房后,借着甬道墙壁上昏黄的火光隐约可见接下来的每一间牢房中似乎都关押着囚犯。他们或长发覆面,或蜷缩成一团,多半看不清面容,但袁淑珍却对他们的身份如数家珍。
“这位是曾经的大理寺卿谭大人,那是都察院御史薛大人……翰林学士施大人,还有中书令周大人……”
所报之人无一不是朝中重臣,如果换个浸淫朝堂多年的官员前来,恐怕早已发现其中门道——这些人曾经都是与三皇子苍梧淮亲近的朝臣。
可浮瑶身在深宫,对朝堂之事一无所知,根本就听不出这一个个陌生的名字背后的含义。
“这些人……是犯了什么罪,何以被囚禁于此?为什么要我来见他们?”浮瑶心中疑窦丛生,她着实想不明白,哑奴为什么想让她看到他们,太子妃又为什么如此执着地将她引来此地。
这里的每一个人、太子妃口中出现的每一个名字她都陌生至极,也不感兴趣,若不是不敢忤逆太子妃,她怕是早就掉头离开了。
袁淑珍不疾不徐地走在她身旁,闻言似乎在黑暗里轻轻笑了一下:
“他们不是犯了罪,而是站错了队。”
这句话对现在的她来说实在有些太难理解了,浮瑶忍不住皱了皱眉,懵然地眨了眨眼睛:
“可是这里不是太子殿下的东宫吗?为什么犯错的朝臣要被囚禁于此?”
袁淑珍在一间牢房外忽然停住脚步,唇边隐约勾起一个刺眼的笑容。
“你还没有发现吗?”她朝浮瑶微微偏了偏头,道:“这里的人不仅仅只是朝臣啊……”
不知道为什么,她唇边的笑意让人觉得莫名惊悚不安,浮瑶谦卑而温顺地垂下眼帘不敢再看一眼。
“他们呀,都是苍梧清认为应该悄无声息消失的人。
“悄无声息……消失?”浮瑶下意识呢喃着重复袁淑珍的话,忽然一阵刺骨寒意袭上心头。
被割掉了半截舌头的哑奴、沦为阶下囚的官员……太子殿下要除掉他们?
“而且我带你来这里见的人也不仅仅是他们,还有——”
说着,袁淑珍侧了侧身子,露出身后牢房里的一幕。
昏暗狭小的囚室之中,一条修长的身影仰面躺在角落里的石床上,借着摇曳不定的火光,隐约可见那人年轻英俊的面容。
他两颊微微凹陷,眉弯鼻挺,双目紧闭,一动不动,从侧面看去,脸色极为苍白,给墙上昏黄的烛光一照,清清冷冷,竟不似凡尘中人。尘世间人。
看清那人模样的瞬间,浮瑶呼吸一窒,瞬间明白过来哑奴为什么非要她下来看一眼。
那个人虽然容颜憔悴,但她绝无可能认错!
她站在原地怔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回过神来,猛地扑到牢房外的木栏上,握着木栏的十指骨节凸起,双眼寸寸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牢房里的人,颤声哽咽道:
“哥哥!”
即便光线晦暗,她仍是一眼认出昏睡在阴暗囚室之中的年轻人正是她的兄长砚茗珂!他虽面色苍白,可从胸口微乎其微的起伏来看,确是尚存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