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梧清并没有定下夜里不许离开院子的规律，丫鬟们虽然心存怀疑，却没有理由主动拦她，所能做的不过是暗中禀告苍梧清，只是明日就是先皇后忌辰，苍梧清此刻必定还在沧浪堂核对祭祀流程，沧浪堂距正殿极远，这一来一回间，她早就走到了袁淑珍的寝宫，到时她自有办法脱身。

朔朔夜风寒，伏于暗处的凡桐目光锐利如刃，全神贯注看着浮瑶沿着蜿蜒的游廊来到长乐宫正殿，在门口等待片刻便被前去通报的宫女迎了进去。

袁淑珍虽不受太子殿下待见，却是东宫正经的主子，冒犯不得，凡桐不敢进前，足下一登，只见树影簌簌摇曳，凡桐身形一闪，身影再次隐没于黑暗之中。

片刻后，长乐宫正殿，太子妃袁淑珍的寝宫深处陡然传来一声急过一声的刺耳尖叫——

“来人！走水了！快来救火啊！”

一叠声惊叫犹如一盆沸水倒入滚油，肃穆的长乐宫顿时乱成一锅粥。

与此同时，长乐宫外不远处，狭窄逼仄的掖庭宫道上，浮瑶紧紧拉住青枫的手，沿着碎石铺就的小路急急而奔，出门时披在身上的毛皮大氅早已不知甩到了何处，仓促散乱的脚步声被狭长的甬道放大无数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

青枫被浮瑶拽着手，整个人如坠云里梦中，神情分在懵然不解：

“姑娘，方才长乐宫起的火是——”

“是我放的。”浮瑶头也不回，拉着她轻车熟路在错综复杂的甬道里穿行，迎风而来的声音略显模糊：“……失了火东宫便会乱起来，苍梧清忙着明日忌辰，本就疲累，此刻忙着调度人手救火，想必没有空闲理会我，我们便好趁此机会离开。”

碎石宫道链接大溟宫各处楼阁殿宇，道路四通八达，浮瑶走了三年，自是了然于心，轻车熟路。

二人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已经清晰可见断断续续的喘息，在仿佛看不见尽头的甬道里发出响亮的回声。

北溟王朝等级森严，尊卑分明，大溟宫巍峨壮阔，可脚下这条石道因是宫奴仆婢和末等官员所行，显得格外狭长逼仄，一点光都透不进来似的，每当浮瑶走在上面时，令人窒息的漆黑犹有实体，从四面八方朝她笼了过来。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恐惧、厌恶着这条狭窄的甬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此处的存在竟能成为带着她走向自由的通道。

跑了没一会儿，逼仄的石道顶端窄小的罅隙里忽地漏出的一点点火红的光亮——是远处长乐宫越来越炽烈的火光。

“火势颇大。”奔逃许久，青枫气喘吁吁，脚步不禁慢了下来，到了最后索性停下脚步，弯着腰大口大口喘气，待呼吸稍缓，忍不住微微抬头往火光燃起的方向瞥了一眼，语气意味不明道：“太子妃若困在其中，如此火势之下，怕是逃不出来了。”

浮瑶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嗔道：“你怎还有心思关心旁人？”

说着，她顺着青枫的视线往上一扫，只见火光冲天，半片天幕都被映得通红。

逃不出来又如何。

她闭了闭眼，强迫自己迈开灌了铅似的双腿，攥紧青枫的手继续朝前急奔。

从前，袁淑珍火焚太医院时，也没想放过她。

她只不过是以牙还牙，如数奉还罢了。

“姑、姑娘……”又沿着曲折宫道奔走片刻，青枫明显体力不支，气喘吁吁道：“咱们……是要走去哪里，还要走多久？”

“还有大概一柱香的路程。”浮瑶扫了一眼宫道两侧的石壁，在心里粗略地评估了已经走过的距离，回头对青枫道：“平日里东宫人多眼杂，很多事情我无法与你细顺——我已告知贵妃在凰殿后花园的假山附近等我一同出宫。此处宫道是宫中主子贵人们未免被下人仆婢冲撞，特意修的小路，石道曲折蜿蜒，比起行走在大路上要多耗费将近一半的时间，所以你才会感觉到走了很远。再撑一会儿，马上就到飞凰殿了。”

一柱香的路程并不算远，青枫咬咬牙，跟着浮瑶一鼓作气，不久便看到前方微光闪闪，似有出口。

“太好了……”

浮瑶宛如脚下生风，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气里，拖着已经气喘吁吁的青枫朝那出口跑去。

从狭窄的甬道脱身而出的刹那，黑暗犹如忽如其来的潮水般迅速退去。

眼前亮得近乎刺目，四周似有窸窸窣窣的人声。

“贵妃娘娘，您——”

话音未落，双眼适应了光亮的浮瑶先一步睁开了眼睛，却未看到与她约定在此见面的魏嘉禾，眼前只站着目光阴沉、神情冷厉的苍梧清。

“瑶儿，夜深了，该回去了。”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