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她娘亲孟韧在世时说,父亲林庚未被贬谪出京时,常带着她娘两个来池家闲坐。她那时不过一两岁的样子,还没有妹妹,因此毫无印象。
她捏了捏手里的锦盒,这是父母给她留下的,除了舅舅家,唯一能与京城有联络的凭证了。
昨夜全城一宵欢腾,想必池家人会晏起。林渊这样想着,便打算带竹青在附近河堤信步,忽听角门吱呀一声开了,连忙走上前去。
那门房倒是个极有礼的,并不怎样朝她两位姑娘打量,接过拜帖客气两句,便进去通报了。
林渊心里霎时闪过千种念头,不多会儿,就见两位婆子笑着迎了出来:“这位就是林姑娘吧?老爷夫人接到帖子,直说喜从天降,高兴得不得了,姑娘快请。”
下人如此热情,可见主人当真欢喜。林渊心思略定,朝着婆子颔首微笑,携竹青跨过门槛进院去。
院子极为阔朗,前院比他们岭南的整座房子还要大些。从前听父母提起京城高宅大院,她常觉得不可思议。生而为人,眠不过三尺之塌,立不过方寸之地,费时费力建造这样大的房子做甚?
那时林庚看着本也该是京城贵女的两个女儿叹气:“是爹爹对不住你们。几时有机会,一定带你们回京去长长见识。”
说得她和妹妹极为期待。
可惜天不遂人愿,这一路终究要靠着自己的双脚走来。
倒是母亲孟韧极为豁达:“你老是这样,叹息女儿们不曾见识京城繁华。我却可怜京城孩子们没机缘见识岭南风光。富贵荣华是见识,蛮荒贫瘠未尝不是,何必整日自怨自艾?”
林庚虽强颜欢笑,终究是郁郁不得志。到岭南不足五年,一病不起竟自去了。
这一去,一家子便失去了依靠,所幸孟韧心性坚忍,靠着微薄积蓄和木雕手艺将这个家给撑住了。
只可惜积劳成疾,两年前撒手西去,可她的爽朗乐观却留给了两个女儿。
因而林渊虽然带着小心,却并不怎样胆怯。
绕过影壁,是一个荷花池,此时小荷微露尖尖角,底下的游鱼嬉戏自如。有丫鬟正在抛洒鱼食,见有客至,急忙直起身来,笑笑地立于一旁。
迎面又有仆妇迎上前来,簇拥着主仆二人正要往前厅里去,从抄手游廊那里快步走来两个美貌女子,笑道:“林家妹妹,这一别,足足有十二年未见了。”
林渊驻足,瞧着来人。一位梳着妇人发髻,一位仍旧是姑娘家装扮,皆是生得明眸善睐,端庄大方。见两人面庞十分相像,便行礼笑道:“您二位一定是池家姐姐了。”
年纪小的那个说道:“这是长姐池棠,我是池柳,隐约记得你与大弟同年的,也小我两岁。”
说着已经上来亲热地挽着林渊的手,朝着池棠笑道,“姐姐昨晚定要家去,幸而没走。”
又细细打量着林渊笑道:“方才门房一说妹妹来了,父亲母亲便着人去叫我们了。连昨日大节下,都未曾有这样欢欣。”
池棠笑道:“回头还怕没有闲话的时候么?爹娘都在屋里等着,我们先进去吧。”
小丫鬟打起帘子,林渊便瞧见屋内正位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头发已经花白,年纪瞧着比林庚长五六岁,便知道这就是太傅和夫人了。
六目相对,林渊急忙要拜,已经被那妇人疾步走下来一把扶着,颤声说道:“好孩子,好孩子,快起来。老爷你瞧,这些年过去,这孩子的大样竟然没变,出落得更好了,眉眼跟她娘亲是多么像!”
太傅是性情中人,一向不避讳在小辈面前真情流露,此时已是泪水涟涟:“十二年呐!谁能想到你爹娘二人,比我们还小几岁,竟撒手先去了!”
一席话说得林渊也红了眼,池棠池柳连忙上来劝解,才将三人分开,林渊坚持磕了头才归座。
池太傅夫妇说些别后的话,提起这些年的光景,不由又落下泪来:“岭外音书断,你父亲被贬那五年间,通信只有寥寥三封。一封只报平安抵达,一封被泥水污糟透了,竟是一个字也看不见。最后一封是你母亲写来的,说你父已亡故。此后照着原址再去信,可就没人回了,真教我们牵肠挂肚,如今见你好好的,我这心里……”
林渊半解释半宽慰道:“爹爹去世后,一则睹物伤怀,二来为节省家用,我娘便决意搬了家,终日忙着做工补贴家用。虽是不通音信,却一日也未曾忘记太傅和夫人。”
陶夫人拭泪说道:“你这孩子,喊得这样外道。当初我与你娘志趣相投,结了金兰交。依我说,你就叫一声姨母姨父吧。”
林渊正要改口,池太傅连连摆手:“不成不成,我与你爹爹也是兄弟相称。从情理上来讲,叫伯父伯娘更亲近……”
一语未了,便被陶夫人瞪了一眼:“你忘了咱们两家还有婚约的?只听过表兄妹结亲的,哪儿有……”
池棠怕林渊尴尬忙道:“瞧瞧,话没说明白,您二老先打起架来,把妹妹倒弄糊涂了。依我说,别争来争去了,就赶着把大事办了是正经,往后该叫什么便叫什么吧。”说完掩着嘴笑。
这时忽然从外面跳进来一个人拍着手道:“什么大事,背着我们聊?”
屋内人冷不防,倒吃了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