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人家诚心诚意前来探望,她过分矜持矫情,反而有些怠慢,只得点头道:“既是这般,那便请这位哥儿移步吧。”
途中,魏子然便问在前引路的人:“妈妈患了何病?”
春水娘子长叹一口气,悲悲戚戚地说:“也不是什么重病,只是为了儿女的事,多少有些心病,神神叨叨的。待会儿,她若是说些胡言乱语,小哥儿也莫往心里去!唉,这都是去年来的那个小妖精害的!”
魏子然眉心一皱,问道:“小妖精是谁?”
春水娘子冷哼一声,边走边气咻咻地说:“还能是谁?就是我这糊涂娘从外领回来的一个野丫头!明明是个野丫头、贱丫头,这老妇人却当宝一样护着藏着,这不让她碰,那也不让她做,恨不得拿自己身上的血和肉来供着养着!我那没出息的丈夫,无意中见着了她的面,就被迷得神魂颠倒,竟趁我和我那糊涂娘没留神的时候,这两人就搞到了一起!你说可笑不可笑?这贱丫头才十二三岁呢,竟然就学会了勾引迷惑男人!”
她歇了一口气,停在了一扇简陋的屋门前,转身死死地盯着魏子然,言谈举止大变,全然似一位满心怨恨的怨妇,恨恨地咬牙道:“这屋里犯病的老妇人就是为她病得像个鬼,整日里哭哭啼啼的,晦气得很!你既然要见,我也不好拦着你,就请你自个儿进去吧!”
魏子然却似灵魂出窍般,呆呆地立在门前,看着面前这位满目含恨的年轻妇人,强忍着心中的悲痛不适,哑声问:“那小丫头叫什么名字?如今在哪里?”
春水娘子并不深究他问话的用意,鄙夷一笑,说:“娘将她当神佛菩萨供着,藏在屋里不让见人,鬼知道她叫什么!至于她如今在哪儿……你去问娘吧!自她和这家里的男人搞到一起后,这两人就背着我将人送走藏起来了,我要是知道藏在哪里了,肯定要扒她的皮、吃她的肉……”
紧接着,她又叹了一口气,又是一副悲悲戚戚的模样:“你还小,我真不该同你说这对狗男女的龌龊事……唉……你进去吧!”
魏子然觉着她太多变,言行举止似非常人。然,他此时心如刀绞,心急如焚,没有心思顾忌这女子的心思。
正要推门进屋,面前的屋门却先一步被人打开了。开门的正是这家男主人,春水。
这人见妻子领了魏子然来,并不多说多问,双目只盯着魏子然,面无表情地说:“进来。
他并不等魏子然自己踏入,拽着他的胳膊便将人扯进了屋子里,转身就关上了门。
屋内,空间逼仄,光线昏暗,气味难闻,是久病缠身的病人身上发出的异味混合了各种药味的气味,闻之令人作呕。
魏子然觉着这对夫妻的言行皆有些奇怪,又因听了那娘子的一番话,对这丈夫更是厌恶痛恨,并不愿这人的气息沾染上身。
进了屋门,他便厌恶地甩开了春水的手,目光死死地盯着床榻上的人。
虽是疾病缠身,面容消瘦苍老了许多,可他仍是认出来了。
确是南屏身边的宋妈妈无疑。
此时,魏子然不知自己该喜该怒。
既然这人就是他要寻找的宋妈妈,那方才春水娘子口中不知名不知姓的神秘兮兮的勾引她丈夫的“贱丫头”,便极有可能是当年同宋妈妈一道离开南家的南屏。
若那人真是南屏,春水娘子所说又是真,那他身边静默而立的男人,该是何等地可耻又可恨!
因这可恨可耻的男人,他竟对病床上望着自己微微而笑的宋妈妈也满怀怨恨。
他从前不信南家人的说辞,如今却深信不疑。
南屏的出走,就是这宋妈妈怂恿诱拐的!
“你是魏家的那位然哥儿么?”
病床上蓦然传来的这道苍老枯干的声音惊醒了魏子然,他身边的春水也不顾他意愿,将他强拽至床边,凶巴巴地命令道:“回话!”
宋妈妈忙出声道:“你莫凶他!他好心来看我,我却……我却没脸见他了……”
说罢,竟呜呜咽咽哭泣起来,哭声苍老难听,听着令人心生厌烦。
魏子然静静看着她那张老泪纵横的脸,思及当年这妈妈殷勤为自己与南屏牵线传情的一片好意,心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他喉头微微有些哽咽,低声说:“有些话,我想与您单独聊聊。”
宋妈妈点头,望一眼伫立床边的春水;春水却是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然,他似是有些忌惮这位丈母,纵使不愿,仍是老老实实地出了屋子。
许久,宋妈妈才问:“当年交给你的那只香囊,哥儿带来了么?”
自寻得香囊里的红豆后,魏子然便将那只香囊贴身携带着,听宋妈妈问起,便从袖中掏了出来:“夹层里的短诗,我看过了……是她写的么?”
“是……”宋妈妈并不接过香囊,只是抚摸了几下,便开始举袖揩泪,“那是她那年在桃花巷的那座荒宅里见到你之后写的,写过之后便扔了,是我背着她偷偷拾起来缝在这香囊里的。里头的香料与红豆虽也是我自作主张放进去的,可放的却是姐儿明明白白的心意,你能懂么?”
魏子然道:“我懂——妈妈,您将她藏在哪儿了?我听您女儿说了发生在她身上的那件事,我不相信……她那样小,不会做出那种事……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您要将她送走藏起来?”
宋妈妈见他说着说着,已是泣不成声,自己也不觉跟着哭了起来,悲痛万分地说:“她是冰清玉洁的天仙,怎会做那种事?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我不该带她来这儿躲避她母亲的虐待,不该让她住在这里!我万想不到这女婿是个禽兽,连她这样小的女娃娃也不放过,竟趁人不注意,用药迷昏了她,将那样冰清玉洁的小人儿玷污了!好哥儿!好哥儿,请你怜惜她,她是个可怜人,救救她!她没错,她什么都没做!是世上人心太坏,不愿放过她……你救救她!”
魏子然只是吞声饮泣,良久,才艰涩地开了口,嗓子嘶哑:“她在哪儿?”
宋妈妈深吸鼻子,让他将耳朵凑过去,低低地说:“那个禽兽将她送进了郎家,你若要去寻她,请不要惊动了那禽兽,自己想法子进郎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