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子焘恭谨道:“是,谨记母亲教诲。”
仆从送来洗净切好的西瓜,杨连枝便让玉竹去请魏书婷出来见见哥哥和弟弟,魏书婷推说身子不适,不愿出来见面。
杨连枝无法,只得让玉竹给她送了些香糕西瓜进去,对两位哥儿说:“这孩子近来的性子愈发沉闷了,这几日算是开朗了一些,怎知今日收了她大哥哥一封信,又变成这般了。子然,娘给你的信,你看了吧?你究竟在信里同你妹妹说了什么?”
魏子然见有魏子焘在,不好这时候将那两人的事捅破,故意气愤不平地道:“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埋怨她不懂礼数,对这些日子护送关照她的罗年兄,一句感谢的话也没有。虽说男女有别,可待人的礼节总该是要有的,她待人家太冷淡无礼了!”
杨连枝怔了怔,忽有些惭愧,笑着说:“这事怪我,不怪你妹妹。起初,我是不放心让他领着婷儿去仙姑那儿求治的,只因无人可引见,只能由他引见。头几天里,医馆接人的车子走了后,我又派了人去跟着……这事可能让你那朋友知道了,他在婷儿面前提了提,说既然我们这般不信任他,他也不敢再做这‘引见人’。这事,我们理亏,是给他赔过礼的。怎么?他还为此事怨怪我们一家么?”
魏子然道:“倒也没有,是孩儿自个儿觉着没面子。”
杨连枝道:“那不如这样。后日你们休假,你替娘请了他来,我们正式向他赔个礼。”
魏子然想到自己后日已有安排,便道:“明日散学后,孩儿请他过来吧。”
他又问魏子焘:“你明日有事么?”
魏子焘道:“我得回一趟家,看看姨娘。”
如此,魏子然求之不得,也不再多问。
次日,魏子然下学后,便早早地邀了罗衡前来赁屋赴约。
夜里,弯月如钩,月影朦胧,清风送爽。远处,有片片蛙声送来。杨连枝也早已命人在院中摆了席面,又强拉着魏书婷出屋来见客。
因赁居在此,没有厨子操办一桌席面,今夜的席面皆是杨连枝命人提前在南家的平湖酒楼预定好的,菜色丰盛,有酒有肉,并不会有怠慢客人之嫌。
席上,杨连枝对自己当初的行为郑重地向罗衡致了歉,以茶代酒向他赔罪。这倒弄得罗衡羞愧无地了,忙推让道:“夫人一片爱女之心,小子本应体谅,却无端嗔怪,这是小子无礼了。这罪,该小子向您赔!”
说着,他便斟满一杯酒,一口饮尽,又连饮了两杯,说:“今日应邀前来,难得夫人这般敞心开怀,小子尚有一个不情之请,还请夫人应允!”
他说这话时,目光有意无意地看了一眼端坐一侧的魏书婷,眼角的笑意不由加深了。魏书婷触到他这样的眼神,忽觉他的“不情之请”许是与自己有关,顿时坐立难安起来。
杨连枝自是没留意到两人之间的暗流,笑着问:“什么请求?”
罗衡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晚辈想求娶贵府婷姐儿。”
四周霎时静了,远处的蛙鸣鸭叫颇有默契地停止了吵闹,就连院内柿子树上的蝉也歇了歌声。
这一刹的寂静,对罗衡来说,漫长而难熬。
许久许久,他才听见身边的魏子然轻轻咳嗽了一声,低低地唤:“娘。”
杨连枝被这声低唤唤回了意识,微微笑着看着面前翩然而立的风流少年,轻声细语地问了一句:“哥儿今年多大了?”
罗衡一时猜不透这问话的用意,老老实实答道:“虚岁十七,万历癸卯年①冬月里丑时生的。”
“属兔的……”杨连枝笑了笑,说,“婷儿是己酉年②生的,你知道么?”
罗衡看了一眼魏书婷,笑着说:“我知道。”
他知道杨连枝特特提出两人生肖属相的用意,怕是想借“生肖相冲”③一说来婉拒他的求婚。
然而,杨连枝却偏偏不直言,只道:“婷儿尚小,性子还没养好,不够端庄稳重。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向我们提出了这话,且容我回去同她爹商量商量。而且,这事啊,总需你家里同意才行。”
话已至此,罗衡自然不好强求,但也知晓这事八成是成不了了。
他心绪烦闷,却又得在桌上维持风度,竟在不知不觉中,被魏子然灌下了许多酒,整个人醉醺醺的。
杨连枝心里对他有愧,看他醉成这般样子,只得让玉竹收拾了一间屋子出来,供他与魏子然同住,又遣人往桃花巷的罗宅送了个消息。
安置好了罗衡,杨连枝又将一对儿女单独叫到身边谈话。
“婷儿,”她满目温柔地看着魏书婷,执起她的双手,轻轻抚摸,柔声说,“你莫怪娘心狠,不通情理,你与他实在不相配。不说你俩八字相冲,这年龄、性情、身份皆不太合适。你尚年幼,正是心性不定的时候,容易被那些年长男子的温情蜜意蒙住眼,辨不出真假。”
她叹了一口气,又对一对儿女叮嘱道:“这婚事,娘先不与你爹说,方才院子里知道这事的仆从,娘也会叮嘱,你们也得守住口,好么?外面的事,娘知道的不多,但你爹近年来有意疏远罗家,你们也是知道的。他若是知晓罗家那哥儿今晚要求娶婷儿,怕是会一口回绝这门亲事。娘想着,不如等婷儿大了再看看,那时这哥儿若没变心,不妨再商量商量。”
魏书婷闷着脑袋、声音嘶哑地说了一句:“此事全凭爹娘做主。”
魏子然也是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说:“我进屋看看罗年兄。”
杨连枝朝他笑着点头,温声嘱咐道:“夜里好好看顾他。”
转头,她又将魏书婷搂在了怀里,柔声问:“今晚,睡在娘身边,好么?”
“嗯,好。”魏书婷温顺地点头,眼眶却不知不觉地湿润了。
魏子然回到将将收拾出来的屋子里,见罗衡老实安静地躺在床上,半睁着一双眼沉思默想,便过去坐下了。
罗衡翻身对着他,醒酒后的双颊上仍染着胭脂似的红,斜躺着的姿态风流万状,明目张胆地在勾引人。
魏子然不由想到,魏书婷许是被他这般风姿勾动了心弦吧。
“她想要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床上的风流人温温柔柔地笑着,柔声细语地感慨着,“她现今该明白,这世间的婚娶之礼会割裂我与她之间的情爱吧?”
魏子然皱眉道:“你明知我父母不会同意,为什么还要答应她,让她空欢喜一场?如今教她看清了真相,让她失望伤心,便是你处心积虑勾引她的目的?”
“你又说勾引……”罗衡笑叹,“勾引就勾引吧——魏子然,你是不是也如同世人一般看我,觉得我浮浪轻薄,随意玩弄女人的真心?”
魏子然点头:“你流连花丛,以纯洁友爱之名与众女子结交,看似尊重信赖她们,如同朋友般与她们交往,其实从未对她们施以真心——罗子意,你知晓自己心底渴望怎样的男女之爱么?”
罗衡静静看着他,见他如此认真严肃的面孔,忽觉得好笑:“魏子然,你有点好为人师啊!我们许久未促膝夜谈了,今夜,请你当我一回‘老师’,好好与我说道说道吧。”
魏子然听他如此戏谑嘲讽的口吻,冷哼道:“谁要当你的‘老师’,自讨苦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