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杨连枝只得断了这样的念头。
因此行许会在钱塘逗留几多日子,她便先嘱咐薛鼎在钱塘门外赁了一间小楼,作为暂时的歇脚处。出发前,她将府中大大小小事务全权交给薛氏处理,让卢氏在一旁协助,随后给乡下庄子的魏显昭去信说明了此事,便带着魏书婷朝钱塘出发了。
魏子然因要回书院,不能一路随行,只得对罗衡嘱咐了许多话。
因那“鲍仙姑”性情乖僻,杨连枝不好贸然上门求医,只能让罗衡先去探知那女大夫的口风。
罗衡回来禀告时,面露喜色,说:“仙姑今晚闲暇,愿意为姐儿医治,已请了人来接送姐儿,夫人将姐儿交给我吧。”
杨连枝没想到那头还会亲自派人来接送病人,欲先请人进屋歇脚喝口茶,罗衡却道:“医馆使者不入病人家,这是仙姑的规矩,请夫人不必在意这些礼节。若无意外,姐儿今晚便可回来。”
杨连枝只得唤出了魏书婷,对她不厌其烦地叮嘱了许多话,后又对罗衡说:“你是子然的同窗好友,他信任你,我对你也没有疑心,就请你好好看顾这孩子,别让在仙姑面前闹出了笑话。”
罗衡毕恭毕敬地道:“夫人放心。”
杨连枝纵使对他仍有些不放心,可念及他这几日恭恭敬敬的态度,也便将心底的那一点疑虑打消了。
医馆派了一名小童赶了车来接,那童子放了车蹬让魏书婷上了车,转头问罗衡:“您坐车里还是车外?”
罗衡觉着他问了一句废话,笑了笑,径直踩着车蹬钻进了车里。
这马车并不华丽宽敞,反倒有些寒酸逼仄。魏书婷本是一个人自自在在地坐着,罗衡掀帘进了车里,二话不说便在她身旁坐了下来,稳如泰山。
魏书婷万分窘迫,试图靠边坐得离他远些,他反倒步步紧逼,逼得她无处可避,身子紧紧靠着车壁,并不敢抬头看他。
此时,罗衡也并不逼近,依旧端端正正坐着,用兄长一般温和关切的语气同她说话,说的是正经堂皇的话。
“那仙姑上了年纪,脾气不大好,有些罗唣。待会儿见了面,你甭管她说你什么,只管顺着她,好么?”他叮嘱她,“我们的目的是医好你这张脸,这些时候,受些委屈也是值当的。何况,我会一直陪着你呢!”
魏书婷听他言语温厚,行为还算端正,便放下了些许戒心,用一贯天真烂漫的口气问他:“那仙姑很凶么?我若是言语不当得罪了她,她还会替我治这脸上的伤么?”
罗衡笑道:“你只要对她莫像对我这般惜字如金,有问有答,便不会得罪她。”
魏书婷知他是在埋怨自己,轻声辩解道:“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我身为女子,有诸多不便,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不能像你们男儿这般随心所欲的。”
罗衡自然明白她的苦楚,但连月来探不到她的音讯,得不到她只言片语的问候,他心里也会怅然若失的。
前些日子,好容易见了面,她竟处处避着他,言语吝啬,他心里难免有些怨气。
这份心绪缠绕着他、折磨着他,让他连自己的心也看不清了。
此时,隔着面纱细看她的额角鬓发,她分明只是个懵懂年幼的少女,不同于他时常挂在心底的“彩铃姊姊”,却依旧让他牵肠挂肚的。这样的她,纯真烂漫,却又深藏着一颗世间女子少有的炙热之心。
他常想,若她为男子,那与之结交,该是何等畅快肆意!
他久久地注视着她躲闪含羞的双眸,心底有几分郁闷与失落。
魏子然说得没错,男女之间,难得有纯洁无垢的情谊。而身为女子,她们本身多情又脆弱,更亦陷入男女情爱里。
魏书婷久不见他的回音,微微抬眼看他,正撞上他那双含笑带情的眼,心跳似乎停了一息,脸颊火辣辣的烫。
她强作镇定,低声问:“你看我做什么?”
罗衡敛了笑容,更凑近了去看她:“给我看看你的脸吧。”
魏书婷嗫嚅着:“我怕吓着你……”
“进了医馆,你终究是要摘下这面纱的,”罗衡道,“若真能吓着我,你不妨趁现在吓吓我。”
魏书婷推脱不了,转眸凝视着他的双眼,见他满眼关切,心里的一根弦霎时松了。
她不知摘下这张面纱花费了自己多大的勇气,只是再也不敢去看他。
车内静悄悄的,静得仿佛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声。
车子似是拐了一道弯,平坦大道变成了青石小路,马车走得磕磕绊绊的,车内颠簸得厉害,颠得她的心都要跳了出来。
脸上有他指尖的温度与淡淡的衣袂香,一寸一寸沿着那道道可怖丑陋的伤痕游走。她感觉有些发热发痒,躲开了他的手指,迅速戴上了面纱,与他保持着得体而适宜的距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扭头看向了车外。
她的疏离与躲避,让罗衡略感失望,却也没有说什么,与她隔开了些许距离,懒懒地靠在了车壁上。
暮色红霞偶尔能透过车窗缝隙滑进来,一丝一缕缠绕在那临窗沉思的小人儿身上,将那年幼稚嫩的身躯映照得柔美娇艳了许多。
罗衡只是眯着一双眼静静欣赏着暮色霞光下的小人儿,幽幽吟道:“落月屋梁,相思颜色;暮云春树,想望丰仪。①可怜女子锁深闺,万斗才情皆枉然。”
魏书婷茫茫然回过头,细思他话里深意,欲说些什么,终究是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