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家丁面面相觑了片刻,似达成了共识,一人在另一人耳边嘀咕了一阵,让那人去前头通知许氏,这人则将魏子然与玉竹引进了阁楼。
楼上卧房内,除许氏留下了一位照顾伤患的小侍女,尚有一男一女留在此处探望。女的,魏子然见过,正是这家大姐儿南湘;男的,他似乎也曾见过,可却一时想不起来。
而这男子见来了外人,便立马起身告辞,急匆匆地出了阁楼。
玉竹见这男子并非这些日子在南家见过的子侄面孔,却深夜逗留在此,不觉疑窦丛生。
她下意识看了一眼迫不及待奔向床头的魏子然,想起方才被那两名家丁阻拦在外的说辞,不禁怀疑这家主母防外头的男子是假,防她家这位哥儿才是真。
玉竹将探访之意与南湘说了,南湘并不疑心,看魏子然心思已扑到了南屏身上,也不计较他这般无礼的举止,反而善解人意地让床头伺候的姜儿为他搬了一张凳子过去;而她,则引着玉竹到围屏外去喝茶说话。
玉竹来此便是为遂魏子然的一片痴心,南湘主动为那二人留出了说话的空间,她一面在心里感慨这南家大姐儿的知情解趣,一面从善如流地跟着出去了。
小侍女姜儿考虑到魏子然毕竟是男的,正欲放下床头的半边青纱帐,却被魏子然阻止了:“我正要看看她好不好,隔着纱帐怎么看呢?你也离得远些吧,莫偷听我们说话。”
姜儿一怔,被他一眨不眨地盯着看,竟不敢违逆他的话。她又望一眼床上木然冷淡的南屏,得不到丝毫回应,便只得默默退到了屋子角落里,竟是堵上了耳朵、闭紧了眼。
魏子然觉得好笑,且由着她去了。
他不知为何,每每见到南屏,他总是紧张无措,不知如何开言。
眼下,南屏的态度依旧冷淡,甚至不拿正眼看他,只是盯着头顶的床帐发呆,他更觉心灰意冷。
他听人说,她身上有多处烧伤,他很想看看,却知道这太不合规矩,便打消了这样的念头,只是微微凑近问了一句:“你身上的伤……疼么?”
南屏慢慢将目光转向他,静默许久,方道:“你为什么要来?”
魏子然怔愣片刻,道:“我来看你啊!我……我……我想看看你。”
他看到了她露出被子外的几根纤纤细指,不由自主地将手伸了过去,却又慢慢缩了回来,后又向后看了一眼守坐在一角的姜儿。
“你身上疼么?”他再次问道。
南屏摇头,触到他眼中热切关怀的眼神,心口微动,却又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说:“我没事,你回去吧。”
魏子然似没听见她的逐客令般,只管从衣襟内掏出了一卷纸,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他不顾南屏的脸色,快速塞进了她的竹枕下,微微涨红了脸说:“这是我为你抄写的祈愿祛病消灾的经文,虽不见得有用,但我想……总归是有些用的。”
南屏蓦地凝眸注视着他,眼里不再冷淡,看着他的目光似融冰后的潋滟清辉,让魏子然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
“魏子然,”她初次当着他的面唤出他的名字,唇舌颤动,眼波荡漾,连声音都哽咽着,“我求你……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想你离得远远的……”
魏子然哪曾想到她会如此满怀温柔地对他说出这样冷酷无情的话,只觉难堪又委屈,低声问:“我怎样对你了?我想拿你当亲近的家人朋友看,你……你为什么……南屏,你厌恶我么?”
南屏只是望着他默默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
魏子然原本怨恨她的无情冷酷,可看她这般伤心隐忍地流泪哭泣,他的心又软了下来。
他此时已顾不得这屋里屋外的人,一把抓住她的手,含泪再次问道:“你是不是讨厌憎恶我?若真是这样,我……我便离你远远的,不再出现惹你烦……南屏,你为什么厌我憎我?净慈寺里,你不是这样的……”
南屏不答,只是拼命从他掌中挣出了自己的手掌。
魏子然不死心,追问道:“你真的……厌我?不想见到我?”
他并不指望能得到她的回答,只是这样猜想也令他心冷似冰,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上不下的,让他难受得直掉眼泪。
他终是忍不下这口气,竟是猛烈地咳嗽起来,慌得南屏忙唤姜儿送温熟水来。
南湘与玉竹在外头听到动静,也忙不迭地赶了进来,一见两人哭的哭、咳的咳,一时不知发生了何事。
南湘将姜儿引到一旁,低声问:“然哥儿为何突然犯病了?”
姜儿战战兢兢地道:“婢子不知。然哥儿不让婢子靠近,也不许婢子偷看偷听,婢子一直捂着耳朵、闭着眼……”
南湘看她吓得浑身哆嗦,也不欲为难她,忙令她下楼去通知守夜的,让守夜的将人送回到东院。
魏子然却不愿在这个时候离开,喝过水缓过气后,请求南湘暂且不要声张,他想留下来再问南屏几句话。
玉竹却不依着他,哀求道:“好哥儿,这不是你任性的时候!我们这次是瞒着夫人出来的,你不心疼心疼自己的身子,也得可怜可怜我啊!你若不好,夫人定不宽恕我!回去吧!”
魏子然并非不明白她话里的顾虑,可却舍不下南屏。他尚未得到她确切的回复,不愿就此走掉。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时,杨连枝与许氏在一众仆从侍女的簇拥下上了楼。魏子然纵使不愿,此时却也由不得他了。
许氏亲自护送着魏子然被安然送回到东院,又匆匆返回了阁楼。
楼上人迹淡去,只有南湘与姜儿仍旧守在此处;而许氏端端正正地步入卧房后,便径直走到姜儿跟前,扬手便甩了她一记耳光。
“跪着!”
南湘欲开口求情,被许氏拿眼瞪了回去:“这儿没你什么事了,回自己院里歇着去吧。”
南湘不敢违抗,默默看了一眼眼眶微红却又满脸漠然麻木的南屏,只能怀着满腔愧疚和担忧下了楼。
她在楼前逗留了片刻,望着楼上那间灯火昏暗的屋子,眼中不觉滚滚落下几行清泪。
身后,南思与南春阳从月色中缓缓上前,一人神色莫测,一人满脸哀痛。
“大姊姊,”南春阳终是忍不住落了泪,满怀希冀地望着南湘,“我不明白,真不明白……娘最疼你,从不会打你骂你,你能上去帮帮屏儿么?”
南湘拭了拭眼角的泪,摇了摇头,而后笑道:“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