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显昭神色黯然地道:“我们欲定下的确是南屏,可南家今日邀我去钱塘商量此事时,方才告知我,他家的这位姐儿自幼身染重疾,活不过两年。南家有意与我们结亲,可因这姐儿身子不好,不敢胡乱应下。最后,我们便商量着,既然要结亲,那便选年长贤淑的南湘,终归都是南家姐儿。”
“可子然……”杨连枝虽认同他的话,可深知魏子然的心性不同于旁的孩子,是个认死理的小孩脾性,若是知晓被欺瞒了,也不知会做些什么糊涂事来。
魏显昭却没有她这样的担忧,见她六神无主的模样,开解道:“子然不过是小孩的一时兴起,哪懂什么情情爱爱的事?儿女婚姻,本该由父母做主,我们顺水推舟替他敲定这件亲事,不过是要安他的心,好治他这痴病。这事暂且瞒他两年,等他大了,自会明白父母的一片苦心。”
事已至此,杨连枝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只道:“既是换过了庚帖,定亲的流程也得走一走——去女方家,要带孩子一道去么?”
“礼节上,子然得走一趟。但……”魏显昭道,“事出有因,就不必讲那些礼了,就我和冰人走一趟吧。”
末了,他又不放心地叮嘱道:“这事,对外头说,都说是聘的南家屏姐儿,你可得把好口风。”
“你放心!”杨连枝恹恹笑了,又问,“你可见过南家这位屏姐儿?她是真的病了?”
魏显昭不知她为何生出了这般疑心,笃定地道:“虽是没见过,可南家长年累月为她进山拜佛烧香却是不争的事实,附近的人也说这姐儿病了许多年,见过她的人都说是活不长久的。”
杨连枝不禁想到了这些年为魏子然的病四处求神拜佛的辛酸,竟格外怜惜起那位姐儿来,只觉她与魏子然皆是福浅命薄之人,令人悲叹。
近些日子,魏显昭来魏子然屋里,较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来得勤些,严父俨然成了慈父,令魏子然受宠若惊。
他毕竟是小孩心思,并不会多想父亲态度转变的缘由,只觉面前这位温善可亲的父亲令他欢喜,可同他说些平常不敢说的话。
当魏显昭说起入夏送他去书院读书的事,他原先抵触的心思,竟不知不觉消散得无影无踪,反倒对父亲说的书院盛景生出了几许向往,读书功课竟比以往认真了许多。
这日午间,魏显昭从外头归家,先去薛氏与卢氏院里看了看几个孩子,在卢氏院里用过午饭后,便回了与杨连枝的住处——净荷堂。
堂前,魏子然正坐在窗沿下捧书而读,魏书婷却在一旁痴笑着听他读,偶尔插上一两句话,总会遭到一记白眼。
魏书婷正委屈着,见了魏显昭,忙迎了上去,张口便道:“爹,我也想念书,您能不能也送我去书院念书?”
闻言,魏显昭陡然变了脸色,斥道:“你一个女孩家家,进什么书院念什么书?胡乱认得几个字便够了,你要学的是针黹女红、三从四德,别成天想着读书的事!”
魏书婷虽被训了,却仍是据理力争:“为什么哥哥和弟弟能读书,我就不能?我读得可比哥哥好!我会背《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诗也会背几首,为什么不让我读书?我也是您的女儿呀!爹怎么就偏心哥哥弟弟?他们可以出门随处走走逛逛,我为什么就不行?”
魏显昭被她这番话说得气血攻心,当下朝窗下呆坐的魏子然大喊了一声:“子然,叫你娘来!”
此时,杨连枝正与映红、玉竹在暖阁里裁布绣花,听闻外头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早已丢下手上的活计,提裙跑了出来。
厅堂内,魏显昭已稳稳当当地坐在了中堂边的太师椅上,俩孩子却畏畏缩缩地躲在抱厦内不敢再近一步。
杨连枝一见横眉竖目的魏显昭将两个孩子吓得哭的哭、呆的呆,心里一阵慌乱,忙奔到魏书婷跟前,将其扯到怀里,带着些许怒气质问着魏显昭:“孩子怎么招你惹你了,你回来便要给她脸色看?”
魏显昭余怒未消,又见她这般溺爱纵容孩子,气哼哼地道:“你让她自己说说做错了什么?你若是管教不好她,就送她到映容跟前受教!”
“你说什么?”杨连枝霎时脸色惨白,只觉心如刀绞,“你觉得我教女无方,不配做一个母亲么?”
魏显昭避开她失望痛心的目光,坚持道:“慈母多败儿。你看看她与子然,再看看焘哥儿与嬛姐儿,你觉着这是做哥哥姊姊的样子么?”
杨连枝知他是铁了心要这样做,不想当着孩子的面同他争论什么,当下便吩咐映红与玉竹将两个孩子领到后厢房里去。
魏书婷不愿走,哭着说:“娘,我不要去薛姨娘那儿,我不要去!我不要像嬛妹妹一样被薛姨娘逼着缠脚!娘——”
杨连枝笑着柔声宽慰了几句,才哄得魏书婷哭哭啼啼地离开了。
那天,魏子然不知父母在支开自己与魏书婷之后谈了些什么,好在父亲后来也没将妹妹送去给薛姨娘调-教。只是自此之后,魏子然便鲜少在净荷堂见到父亲的身影了。
没多久,薛氏就为母亲物色了另一位侍女。
那日,薛氏领着那侍女前来见母亲时,魏子然藏在窗格子后偷偷觑了两眼,是个肩削颈长、细腰小脚、修眉俊眼的俊俏姑娘。
身边与他一同偷觑窃听的魏书婷见了这样一位年轻俊俏的大姊姊,悄声道:“这位姊姊看着比玉竹面善,应该不会时时向爹娘告我们的密了。”
魏子然深以为然,但想到即将要入学,怕是不得亲近这位姊姊,心里难免有丝遗憾。
兄妹俩在这边幻想憧憬,那边杨连枝向新来的侍女问了些话,便决定留下她。
因她姓靳名兰,杨连枝索性为她赐名“玉兰”,让玉竹唤魏书婷出来见见新来的侍女。
魏书婷自是迫不及待地要与其照面,不用杨连枝多说什么,便上前对着人行礼问候。
玉兰见她这般热情,不见波澜的脸上微微露出了一丝笑容:“见过大姐儿。”
魏书婷觉着她太过拘谨,正欲拉过她的手,同她亲热亲热,忽听杨连枝不辨喜怒地唤了一声:“婷儿,不得无礼!到娘这边来。”
魏书婷纵使不愿,因见薛姨娘就在跟前,没由来有些怵,便不敢放肆无礼。
而她更是发觉一向温柔和善的母亲,今日的态度却不同于寻常,冷冰冰、直绷绷的,就像是另一个薛姨娘。
她默默挨近杨连枝,牵了她的衣袖,软软糯糯地唤了一声:“娘……”
杨连枝却没理会她,只对玉兰说道:“你初来乍到,也见过了小女。怪我平时疏于对她的管教,才纵得她这般顽劣,不知规矩,望你日后好好教导她。”
玉兰忙施礼回道:“承蒙夫人高看,奴定不负夫人所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