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好笑。”纹清无法反驳,干脆摆烂般自暴自弃起来:“如果我真有那么跋扈倒好了,我就不会是现在这样的性格,唯唯诺诺的等着她们安排我的终身大事,低声下气的看亲戚们的脸色,我早把这桌子饭菜掀到天井里去了。”说到激动处,手上微微使力,桌子随之晃动起来。
对座聊天的母亲和大姨被这动静吸引,看了过来。
她端起桌上的饮料喝了一口,以图掩盖自己的失控。
历来总以性子太过窝囊内向为耻,羡慕别人开朗自在生活无忧,现在有人跳出来说她以前多么的暴戾不堪,好像她一切不顺的结果都是报应一般,任谁也接受不了。
然而没过多久,先时堂外还热闹着找挖掘工具的人群突然静默下来,一个个噤若寒蝉。
紧接着,感觉到气氛不对的女眷都起身围拢在了堂屋门口,探究似的望向门外。
间或有人疑惑问道:“这些人是干什么的?”
纹清毫无起身的兴致,斜坐在圈椅上顾自生闷气,很颟顸的坐姿,像是偶然肆放了掩藏的天性,但此时大家无暇来纠正她的礼仪。
一群身穿酒店制服的人,提着餐盒进到屋来。
先时还很狼藉的桌面,很快被有序撤下,并铺上了干净的桌布。
堂屋旁的耳房被征用做了备餐室。
侍应生布置着琳琅的玻璃酒器,冷盘师傅亲自摆盘上桌,古朴而暗沉的屋子里本还是烟火气浓重的家宴,甫然变幻成了不伦不类的高级商务宴请,有种荒唐之感。
纹清对周围的一切都任之处之,不愿理会。
身边的姑娘,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臂,笑着埋头看她,语气亲昵不已:“怎么了,我来迟了所以生气了?”
纹清看清那张脸,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坐直身子望向左右,仿似现在才察觉出来不对。
大家都已经重新归位,静月正在向主桌的人说明情况,她说话得体而有礼,众人很快打消了戒备。
侍应生开始挨个杯子倒上香槟和红酒,热菜师傅们已经从厨房开始源源不断捧出珍馐美味来。
等到一切置放得宜,谢荧举起酒杯,站起身来,颇有礼貌的向众人点头示意:“纹清邀我来做客,我来迟了实在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
小舅舅对这样的场面适应极快,看左右都愣着不说话,连忙起身回礼:“都怪纹清没有提前说清楚,知道有你这样的贵客我们一定会隆重迎接,搞成现在这样,是我们不好意思。”
“没事。”谢荧拿酒杯浅碰了碰唇,坐了下来:“说起来,大家都是邻居,小时候我也受杜婆婆看顾过,过年应该来拜访的。”
外婆听到这话,终于认出她来了:“你是刘荧?”
谢荧没有纠正这个名字,倒是有种释然的感觉:“是我。”
南山上的人现在已经像隔了深沟大堑一样难以接近,这也让以前有过的接触成了难以忘怀的记忆:“好多年不见,听说你出国了,没想到现在都这么大了。”
“是啊。”谢荧在桌下悄悄探指捏住纹清的手,用了点劲,带来一股蚁噬般的疼痛:“还是外婆记忆力好,纹清倒是一点都不记得我了。”
有了先前和筱影对话的影响,纹清从她的话里,读出了别样的情绪,她尴尬地扯了扯嘴角。
什么追忆往昔,重拾友情,这些都成了一笔捉摸不透的糊涂帐,她像被摘去了记忆,只能任由旁人修饰填充。
外婆隐有唏嘘:“你在这里也只待过一个暑假,太短了。”
谢荧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看着侍应生来添酒,她目光沉了下来,笑容也失了温度:“对我来说,那个夏天太长了。”
外婆似乎有点尴尬,嘴里还想说点叙旧的话,嗫嚅了半天说不出,最终还是沉默下来。
纹清在这诡秘的静窒中,和另一边的刁昕交互了一个表情,那是一种自我嘲讽似的发泄,也是人处在极度紧张中的自我安慰。
好像谢荧的出现,对她来说,亦是一种负担和折磨。先时那么期待她来,来了之后又该怎么做呢?
她现在更怕父母看出端倪来,因为谢荧的手一直在追逐她的指尖,恨不得十指交结放到桌面上来。
静了稍时,见众人拘束难安,谢荧重新开颜:“是不是我影响大家聚会的心情了,你们慢慢吃,我就先走了。”说着站起身来,衣厘与纹清肩肘擦过,带出刺耳的声响。
“我走了。”她单独在耳旁撂下私语,提步往外走去,已经退站在外间的静月跟上了她。
“唉。”大姨后知后觉:“怎么就走了,纹清快把你朋友叫回来。”
纹清咬了咬唇,很不是滋味:“她还有事。”
不过话是这么说,不到一分钟,她还是起身追了出去。
走下翠竹夹道,谢荧停了下来,一旁的静月很识趣的去到了路边的车子里。
纹清看着她,本想靠得近一点,但脚下如灌了铅,迈不动步子:“你要直接回岭城么?”
“对。”谢荧点上一支烟,缭绕中,瘦削的背影显得很孤寂。
纹清忆起她那带着戏谑看向镜头的神情,现在肯定也是这般吧。
“那我不浪费你的时间了,你快走吧。”
谢荧回过头,虚笼笼的流海从两侧落下来,衬得她眼睛幽深无比,苍白的脸上,双颧微红,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关系。
她低下头,吸了口烟,把剩下的大半捻碎在脚尖下:“什么时候要回去告诉我,我派车来接你。”
“不用了。”纹清转过身,旁边有株比人还高的仙人掌,她用指尖掰断一根长刺,把它反插进那绿色的厚叶上:“还是和你的小秘书过好二人世界,做好专职司机,别尽想着无关紧要的人。”
说完这话,她举起手,很无所谓地摆了摆,便往翠竹夹道上走去。
“纹清。”谢荧厉声叫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