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的期中考试,风一样的过去了。一周后,成绩公布,海天竟然考了年级第一名。不只是总分名列第一,而是无论专业课还是公共学科,每一科成绩都高居榜首。更惊人的是,四门专业学科,他有三门竟答了满分,只有中国现代文学一门扣了两分。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北大的每个角落。中文系上上下下,各路老师和学生都在打探这个传奇考生究竟是何方神圣。海天平日行事低调,虽天赋绝伦、勤勉好学,却不像那些热衷社团活动、时常在校园中抛头露面之人那般引人瞩目,几位授课老师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就是之前调研的那份堪称完美的高考试卷的主人。可如今这令人咋舌的成绩,让众人不得不把目光一起聚焦于他。这个一贯不喜张扬的孩子,此刻却在不经意间,因那无与伦比的卓越成绩,被推上了万众瞩之的高台。
中文系之外也是一片轰动。中午回到家里,一进门,就见婉清像打了鸡血一样,一口京片子雨点般劈头盖脸地朝我砸来:
“哎呦喂,我说老头子,咱家海天可忒牛啦!大一第一学期的期中考试,在咱北大比过鬼门关都难。早先咱俩再怎么乐观,顶多也就觉着他及格没啥大问题,谁料到他竟考了好几个满分!这不是神人是啥?今儿个我出去买菜,听小青跟我念叨这事儿的时候,我还愣不相信。咱俩早起跟海天散步的时候,他那神色和平常也没啥两样啊,压根儿没跟咱俩提这茬儿。其实那会儿他成绩也都知道个差不离了,就差大学英语的成绩还没公布了。不过就他那英语水平,咱俩心里还没数儿?闭着眼都能答满分。可他倒好,一门成绩都不跟咱透露,净跟你唠那《昭明文选》了。要说这份沉稳劲儿,也就咱家海天能有,换了旁人,尾巴不得翘上天了?小青告诉我,李赋宁主任悔得直拍大腿,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叨咕,说英语系就该趁中文系那帮神仙还没缓过神儿的时候,把这孩子抢到手。这下可好,甭说你们中文系那严老头子不可能放人,其他系不也得跟饿狼似的,盯上咱海天了?再想把人抢过来,难喽!”
看着婉清一脸的兴奋与自豪,我的心里也是说不出的舒坦:“海天这孩子,心中自有丘壑。之前我还替他着急,哪有考试前一周不忙着复习,天天跑到咱这里啃与考试无关的古籍的?听他自己说复习得差不多了,我还觉得他太过自负,想通过这次考试给他一个教训,看来,还是我小瞧他了。他说他向来没有临阵磨枪的习惯,这说明他把功夫都下在平日的一点一滴中了,这可比考前突击要扎实百倍啊!刚才回来路上碰到老汤,他还一脸惋惜地说,这样一棵好苗子当初怎么就不考哲学系呢?他还打算回去就让他家黛云把海天招揽到她那个刚成立的比较文学研究所中,凭海天中英文的深厚功底,还有中外文学的渊博学识,肯定会在比较文学领域内大放异彩,成就非凡之业。”
婉清顿时面容一沉,满心的兴奋与自豪瞬间消散无踪,只余下一脸凝重。“我就说吧!你们系里那帮老顽固迟早得瞄上海天。”她忧心忡忡地说,“那个乐黛云可不是个省油的灯,论资历可不比你差,身旁还有老汤帮衬着,人家可是北大前任校长之子。他俩在北大那可是盘根错节,人脉广泛得很呐,说不定真能把咱俩的计划给搅黄了。还有其他各路神仙们,这一下都醒过神儿来了,他们能放过海天这块无价之宝?咱俩这场硬仗终于来了!你赶紧到系里打听打听,看他们都什么反应。咱们可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啊!”
我不禁暗暗点头。婉清并非危言耸听,海天在期中考试中的惊艳表现,无疑将他推到了众人瞩目的焦点。那些平日里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对优秀人才虎视眈眈的同行们,此刻必定都在心中打着如意算盘。海天虽与我们情谊深厚,但他的睿智与主见我更是清楚。在个人发展的重大关头,他必然会权衡利弊,不会轻易被情感左右。想到这里,我愈发紧张起来,吃过午饭后,便匆匆赶往静园打探消息。
静园是北大最美的园林之一,燕大时期一直是女生和女教职员工的宿舍。园内遍植桃树与苹果树,一到春天,繁花似锦,满园的芬芳与绚烂,让每一寸空气都氤氲着清新与希望。六座幽静典雅的院落就坐落在这片果园的两侧。现在,这六院已成为各院系的办公场所。
中文系的办公室都在五院之中。我穿过带着紫藤萝花架的院门,走进这个古色古香的品字形小院。院中房间均为木制结构,雕梁画壁,古色古香。那座精巧的小门楼侧面的墙上爬满了藤蔓,连灰色屋顶的瓦片上也爬上了一部分。藤蔓上的叶子已经变得深红,配上粉白的墙壁,于无声处散发着古典婉约之美。微风轻拂,藤蔓微微摇曳,浓郁的色彩在岁月沉淀中晕染开来,那一抹红与白交织出的韵致,仿若在低诉着往昔的故事。我尽管心事重重,在这如诗的氛围里也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生怕惊扰了这份静谧。
沿着蜿蜒的小径步入静谧的小楼,缓缓穿过那一道幽长且略显昏暗的走廊,轻轻推开古代文学教研室的门扉,一眼便瞧见老李正对着教授大一古代汉语的老何滔滔不绝地讲述着:“九盈啊,你可千万别小瞧了章海天。那次在图书馆与他偶遇,我俩畅聊了整整一下午。那场面,真叫人惊叹!但凡我提及的古籍经典,他皆能信口拈来,且对其中精髓领悟深刻。毫不夸张地说,他腹中所藏的经史子集,或许比你我都要渊博。你莫要不服,他能背诵的古籍篇章,你未必能背得出。这便是背书的奇妙之处,将众多经典烂熟于心,方能深入体会其中真味。你平日里出的那些题目,在他面前,怕是都不值一提。”
老何颇不以为意地撇了撇嘴:“行了,老李,你就别在这儿半文半白地鼓吹你那死记硬背的理论了。我教了大半辈子古汉语,也没像你这般刻意文绉绉地讲话。人家海天可不是靠死记硬背,那是真正把古汉语琢磨透了。这两个多月的授课经历,让我深有感触。当教室里其他同学还对着繁体字和生僻字一脸茫然时,海天就已经和我探讨起某些歧义词汇的理解了。咱北大向来不缺勤勉向学之人,见他如此出类拔萃,众人自然都想奋力追赶。可奇怪的是,无论他们怎样刻苦,哪怕通宵达旦地攻克字词障碍,将所有注释乃至整篇课文都背得滚瓜烂熟,却依旧远远落后于海天。对海天而言,那些注释仿佛形同虚设,他甚至都不屑于看上一眼。那些晦涩复杂的字词以及繁冗难明的语法,在他面前都不是问题,每一句在旁人眼中如天书般的语句,他理解起来就如同‘吃了吗’这般轻松随意。有时候我都不禁怀疑,这孩子是不是从古代直接穿越过来的。昨天我把他期中考试的试卷拿给周祖谟先生过目,周先生看后也是大为惊诧,感慨道:‘看样子你讲授的那些令众人颇感棘手的内容,对他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恐怕唯有音韵学和训诂学方能让他尽兴。’周先生还特意叮嘱我,海天就是上天专门为研究古汉语量身打造的人才,一定要悉心培育他,引导他往古汉语专业领域深入发展。听那口吻,周先生显然是有意将海天收入门下,亲力亲为地栽培啊!”
“别价,海天那是我的学生啊!”老李一时情急,竟将他那套文绉绉的说话腔调全然抛诸脑后,直至察觉到数道饱含敌意的目光,才惊觉失言,赶忙收口,“当然,我并非执意要收他为徒。但瞧他那浑身散发的气质,分明是走文学研究之路的料,若去钻研那些索然寡味的语言学,岂不是暴殄天物吗?”
“老李,你什么意思啊?谁说研究语言就是暴殄天物?”隐在角落里的一位男子猛地站起身来,脸上满是愤愤不平之色。我定睛一看,竟是教大一现代汉语的王福堂副教授。再环视一圈这间面积不大的屋子,好家伙,教现代文学的钱理群,教文学概论的董学文竟都齐聚于此。我微微蹙起眉头,低声向身旁一位刚参加工作的小助教询问:“怎么回事?这些大一的老师怎么都跑到咱们教研室来了?”
“还不是李教授和何教授招来的?”小助教轻声应道,“他俩在走廊偶然碰面,就开始探讨章海天那张满分的古代汉语试卷,越聊越起劲儿,不知不觉就走进咱们办公室了。另外两位老师原本也憋了一肚子的感慨,这不,一听这话题,便也跟着来了。”
感慨?没准这“感慨”马上就要变成“争辩”了。果然,王福堂一改往日的沉稳之风,直截了当地反驳起来:“别觉着学生们选文学专业的多,你们搞文学研究的就了不起了。语言专业那也是相当有深度、有内涵的,懂吗?选它的学生少,是因为好多学生搞不明白,也没耐心静下心来好好钻研。但海天不一样,他不光脑子好使,还特别沉稳。你们可别以为这次现代汉语的卷子就比古代汉语的简单。咱北大一直有给大一新生当头棒喝的传统,哪个老师敢出简单题?我之前设了好多陷阱,结果王理嘉主任觉得还不够,又改了两道题,让难度更大些,就想着新生里就算最厉害的,也别想考过八十分。可谁能想到,章海天竟然把所有陷阱都躲过去了,考了个满分!王主任当时都惊呆了,连着吸了好几口凉气,随后郑重嘱托我,务必将海天留在语言学研究领域加以培养。他语重心长地说,语言学研究已然面临人才匮乏的危机,而海天天生便是从事语言学研究的上佳之选,定要倾尽全力培养,日后必能成就非凡。”
“王教授此言差矣。”董学文老师从容不迫地接上话茬。在这群任课老师里,他最为年轻,仅比如晋年长一岁,然而资历却不及如晋深厚。他师从中文系德高望重的老主任杨晦先生,是其关门弟子,且今年很有希望晋升为副教授。董老师向来爱才惜才,或许因年龄与资历稍逊,其言辞相较其他几位老师少了几分犀利,可话语间的反驳之意亦清晰可闻。只见他轻轻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眼镜,有条不紊地说道:“我觉得并非仅语言学领域急需人才,文艺理论方面同样人才匮乏。不少人觉得研究文艺理论比钻研语言学更为枯燥,就拿大一的文学概论课来说,逃课、打瞌睡的现象屡见不鲜。但海天这孩子却截然不同,我从未见他逃过一次课,打过一次盹儿。他始终全神贯注地坐在第一排,既专注聆听,又踊跃参与互动。每当我在课堂上提出一个复杂的文学理论问题时,其他同学要么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要么低头回避目光交流,唯有海天迅速地举起手来,双眸中闪烁着灵动且深邃的光芒,恰似智慧与灵感在其中跳跃。尤为难得的是,他的回答绝非机械地照搬书本知识,而是极为巧妙地将枯燥无味的理论与丰富多样的文学实践融会贯通。他剖析经典文学作品里的创作手法如何精准地呼应当下理论要点时,无论是人物塑造的精妙、情节架构的巧思,还是情感表达的细腻之处,皆能信手拈来,且解析得入木三分、丝丝入扣。我觉得,他绝不是那种靠死记硬背应付考试的学生,而是真正深入理解了文学理论的内涵,并能灵活运用到实际作品解读与创作思考之中。正因如此,在文学概论的考试中,他才能脱颖而出。你们有所不知,我们教研室的张少康主任听说大一文学概论课竟有满分学生时,第一时间便将我叫去,质问我文学概论考试怎么能给满分,毕竟论述题的答案很难与标准答案完全契合。待我将海天的试卷呈上,张主任仔细审阅了足足半小时,而后慨然长叹:‘学文啊,这着实怪不得你!这问题阐述得比标准答案还要深刻透彻,不给满分实在说不过去。这孩子简直是稀世珍宝,仿佛就是为研究文艺理论而生的,身上汇聚了一名卓越文艺理论研究者应有的一切特质与潜能。你务必悉心栽培这颗好苗子,假以时日,他必能成为文艺理论界的栋梁之材。’”
我不禁哑然失笑。海天啊,你到底是为研究什么而生的?
“唉!”一直依窗而立的钱理群老师忍不住发出一声长叹,“小董啊,到底是你有主见,能果敢地给满分。我却栽了跟头,只因给海天扣了两分,被咱们严大主任狠狠批了一通。起初,我和张少康主任的想法如出一辙,文学专业的课,给满分那可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保不准就会陷入舆论的漩涡。所以,哪怕海天的试卷堪称完美,我还是硬着头皮挑出点毛病扣了两分。哪晓得严大主任看过试卷后,把我批得一无是处:‘理群,你自己掂量掂量,这题换你答,能比他的更出彩吗?要是不能,你凭什么扣人家的分?不就是他的答案和你弄出来的所谓标准答案不太一样吗?可为什么不一样,你自己心里没数?还不是因为你挖掘得没人家深,阐述得没人家准,说白了,你的答案就是比不上人家,你有什么资格扣分?真要论起来,该扣分的是你才对!之前咱们调研海天的高考试卷时,你还振振有词地说谁说高考语文就不能给满分,海天的试卷就可以当作标准答案。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变了腔调?该不是嫉妒人家吧!’诸位,我可以指天发誓,我绝没有半分嫉妒的念头。发现这个宝贝疙瘩,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我纯粹是怕无端地惹出一身麻烦,才不得已扣了那两分。后来严大主任得知成绩已经公布,也只能无奈地叹口气说:‘这次就这么着了,往后可不能再有这种情况。这孩子你可得给我盯紧了,四年之后我肯定要亲手栽培。’都听好了啊,海天可是严主任钦点的人,你们就别打他的歪主意了。”
“凭什么啊!”王福堂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凭什么他严大主任看上的人,就不许我们染指了?就凭他是系主任,好苗子就得可着他一个人挑,挑剩下才轮到我们?他只是中文系的主任而已,又不是地主老财,还能画地为牢,将人才据为己有不成?”
“说得对!” 老何在一旁不住地点头,“福堂,这次我铁定支持你,咱俩齐心协力先把人抢到语言专业来,而后再光明正大地公平竞争。”
“不是,二位老师,你们这就急着结成同盟了?难道就不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钱理群满脸无奈与焦急,声音带着几分苦涩与为难,“严主任可是我的导师,之前就因扣那两分便被狠狠数落了一番,如今让我盯个人,我要是连这点事都办不妥,又该如何向他交代啊!”
“钱老师,您多虑了。”小董依旧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悠悠然接上了话茬,“严主任绝非那等专横跋扈之人。虽说学生们都叫他‘严加严’,可实际上他从来都不愿去勉强他人。就拿一个月前你们现代文学教研室内部举行的那场学术研讨会来说吧,当时他提出的有关中国现代文学起点的见解,不就遭到了你们这些年轻教师的一致反对吗?我听说当时你们双方各执一词,争论得面红耳赤,就差当场吵起来了。严主任极力为自己的观点而争辩,而他越是奋力辩解,你们却越不认同。可直到最后,他也不过是选择搁置争议,宣布散会而已,并未仗着自己身为系主任的权势与地位,动用那所谓的‘乌纱帽’来强行压制你们啊。再者说了,海天他并非是一件毫无自主意识的物品,又怎能是谁抢到了便归谁所有呢?他未来究竟要踏上哪一条专业发展的道路,归根结底,还是得由他自己去权衡定夺,绝非是依靠我们在这儿盲目地争来抢去便能决定的。”
我在心底暗自舒了口气,不禁对小董投去赞赏的一瞥。听了半天,总算有明白人站出来讲了几句通透话了。办公室里的其他老师也都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我赶忙借机说道:“是啊,小董说得在理。海天是个极有主见的孩子,他的未来应由他自主抉择。我们要是过度干涉,只会给他平添压力。各位若真惜才、爱才,就依着主任或导师所言,用心去栽培,给他奠定良好根基。也可凭学科与自身魅力去感召他,说不准他就会钟情于某一门学问,选定其作发展方向呢。”
“苏老师此言有理。”老何微微额首,眼神中透着几分豁然与赞同,“到底还是旁观者清啊!那我们便放开手脚,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吧!”
我心中略微有些惭愧,我哪里算得上旁观者啊!其他几位的老师大概也有收兵之意,边附和边往门口走去。眼看办公室即将恢复清静,谁知就在这时,从门外竟走进三个不速之客。走在前面的正是大一的班主任张万斌,后面跟着一男一女两名学生,男同学是班长吕晓明,女同学是团支书王丽丽。两人都是新生群体里的焦点人物,时常活跃于各类场合,所以虽说入学才两个多月的时间,却已被中文系的众多老师所熟识。如今他们俩却都不约而同地低着头,脸上隐隐有一丝忐忑,却又夹杂着几分倔强与不甘。我诧异地迎上前去,以主人的姿态开口询问:“小张,你这是……”
张万斌满脸无奈,抬手朝身后的两人指了指,苦笑着说:“我们班这一回期中考试的结果一出来,大多数同学心里都犯嘀咕,对成绩有些不认账。我呢,苦口婆心地给他们做了一整天的思想工作,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可就是没个成效。他们那态度坚决得很,非要到系里去,甚至还想向学校反映情况,非得把心里的诉求给说出来才肯罢休。我实在是没辙了,思来想去,只好把这两位学生代表先带到这儿来。刚才一进门就听说,所有大一的专业课老师都聚在古代文学教研室,所以我也没顾得上太多,就这么冒昧地闯进来了。各位老师,你们看这事儿该怎么处理?”
“哦?你们有什么疑问和诉求?说来听听。”小董当即向前一步。他是大一这次期中考试的主要组织者和负责人,肩负着整个考试流程的规划与把控,于情于理,都不能回避。
吕晓明与王丽丽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短暂的犹豫过后,终究还是吕晓明率先打破沉默,鼓起勇气说道:“董老师,我们班同学普遍认为章海天同学在此次期中考试期间存在舞弊行为。我们觉得此事理应展开全面且深入的调查,倘若最终查证属实,那么按照规定,理应取消他此次期中考试的成绩,如此方能彰显考试的公平公正,维护全体同学的权益。”
此语一出,办公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老师们皆面露震惊之色。我只觉一股无名怒火“噌”地从胸口直窜脑门,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握成拳头,仿佛受辱的不仅仅是海天,更是我自己。其他老师也仿佛听到天方夜谭一般,钱理群第一个忍不住开口了:“舞弊?哟呵,这可新鲜了啊!他去抄谁?抄你们吗?莫非他有特异功能,把你们的答案自动优化升级,每一科都‘抄’出个让你们望尘莫及的分数?”
“钱老师说得对,正是这一点引起了我们的怀疑。”王丽丽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透着一股倔强与认真,声音清脆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章海天同学的成绩着实令人诧异,不仅其分数远高于其他同学,还在每科考试中均提前交卷,其中古代汉语竟提前了将近一个小时。我们认为,他就是水平再高,也不可能在多数人几乎答不完卷子的情况下提前交卷,更不可能在半数以上同学不及格的情况下,四门专业课竟然答了三个满分,只有一门被扣了两分。所以我们才推测,他极有可能事先知道考题与答案,有所准备,才能有如此惊人的表现……”
“不是,王丽丽你什么意思?”王福堂猛地打断了王丽丽的话,他抬起头,眼睛微微眯起,那深邃的目光犹如寒星,直直地刺向王丽丽,“你这是暗指我们这几个出题老师把试题和答案事先透露给海天了?章海天,区区一个大一新生,他能有何通天彻地之能,把我们这些出题老师,连带着公共课的出题老师都一一收买了?北大的老师,还没有那么不堪,任人摆弄吧!”
“我们当然没有怀疑老师们的职业操守,”王丽丽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揪了揪衣角,说话的节奏也变得急促起来,“我们只是觉得事有蹊跷。也许章海天在其他环节上动了手脚,比方说利用试卷的印刷、运送和保管上出现的漏洞……”
“哟,如此看来,这份怀疑是落到我与学校头上了。”向来极有涵养的小董,此刻言语间也夹杂了一丝恼怒,“你们或许有所不知,北大的考试向来有着严格的流程。出题老师必须提前一周将试题送交教研室主任审批,通过后把试题与答案密封,再统一交到本系此次考试的负责老师手中,由负责老师呈递学校考务处,当场拆封检验,确认无误方能开具印刷单,前往教材中心印制。印制完成后即刻密封,运送至考务处保险柜存放,直至考试当日方可取出,送至考场由监考老师当场拆封。各个环节均有两人及以上在场监督,一旦某个环节出问题致使试题泄露,必定追责到底且从重处罚。尤其涉及教师,五年内取消评优与职称晋级资格,情节严重者更要调离岗位,取消从教资格。你们觉得,在这般严格的流程之下,是章海天能找到漏洞窃取所有试题与答案,还是哪位老师或工作人员甘愿冒着自毁学术前途与职业生涯的巨大风险,去帮一个大一新生在一场区区期中考试里作弊呢?”
“我们……我们不是这个意思。”吕晓明也有些乱了阵脚,“我们只是觉得章海天同学的成绩高得太离谱了,完全不符合常理,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怀疑。常言道,事出反常必有妖。而今此事不只在大一两个班级里传得沸沸扬扬,在整个中文系也是流言纷起,造成了不良影响。为了平息舆论,捍卫中文系的颜面与北大的清誉,我们仍希望能彻查此事,给大家一个说得过去的交代。这是我们班的请愿书,上面有二十三名同学的署名,还请诸位老师过目。”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份所谓的请愿书,毕恭毕敬地递向小董。小董展开后快速浏览了一遍,站在旁边的我也借机瞧了两眼,只见那纸张底部满满当当全是签名。我原本已蹿至脑门上的怒火,此刻恰似浇了油一般,熊熊燃烧得更为猛烈,几乎要将理智全然吞没。全班总共二十八人,竟有二十三个签名。这意味着除了海天本人,仅有四个人未参与这场对海天的质疑与声讨。凭什么?究竟凭什么啊?海天,如此纯粹而努力的孩子,仅仅因为考出令他们难以想象的高分,就要遭受这般无端的怀疑与指责。难道优秀竟成了罪过?然而,还未等我开口,一旁的老李却率先按捺不住了,猛地站了起来,用他那特有的半文半白的腔调开了口,语速缓慢,但每一个字都极有分量:
“原本啊,这事儿与我并无瓜葛。我们古代文学教研室既未参与大一期中考试的出题工作,亦未涉足阅卷评卷事务。但见你们这般闹腾得愈发不像话,我实难再沉默,不得不站出来说几句公道话。你们以为仅凭你们手中这一张纸以及二十多个签名,就能驱使中文系乃至北大大动干戈地展开调查?你们可清楚调查将会涉及到多少人力、物力的调配?又会牵扯到多少部门与人员的精力?你们妄图打着捍卫中文系颜面与北大清誉的幌子,一顶接一顶地给我们扣上大帽子,就指望中文系和北大对你们言听计从?简直是痴心妄想!难道出现一位出类拔萃的天才,反倒让中文系与北大失了面子?真是笑话!荒唐!我想真正丢脸的,恐怕是你们这些因嫉妒而眼红,自己无力企及其高度,便妄图以卑劣手段拉低他人的人吧!连一点确凿证据都没有,就成天叫嚷着要彻查。照此逻辑,倘若我怀疑你吕晓明和王丽丽偷了东西,也写一份请愿书,再找二十多人签上名,北大难道就得展开全面调查,甚至还得请公安局来协助不成?”
我第一次以一种钦佩赞许的目光望向老李。这平日里看着有些迂阔的老家伙,没想到在这关键的当口竟如此果敢,丝毫不含糊。小董也不住地点头:“李老师所言极是!你们这般议论来议论去,可终究全是毫无根据的猜疑,连半分实证都拿不出来,在这样的情形下便要求中文系和北大深入彻查此事,怕是不太妥当吧!”
“我们……我们有证据!”一直低着头的王丽丽突然抬起头来,眼里透着一股决绝的冷光,那神情仿佛是孤注一掷的赌徒,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她此言一出,在场的老师们皆面露惊讶之色,钱理群甚至忍不住脱口而出:“嘿!你们还有所谓的‘证据’?快拿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
王丽丽的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忸怩,像是也听出了钱理群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讽刺之意。然而,那一抹羞涩转瞬便被一种偏执的狂热所替代。她昂着头,不顾一切地讲道:“我们之前仔细盘点了章海天考试前一周的行动轨迹,发觉他每天吃过晚饭后便神秘失踪了,没人知道他的去向。无论是图书馆、自习室还是宿舍楼内,都不见他的身影。直到八点多钟时,他才会返回宿舍,而且每次都携带着一个厚厚的本子,往床上一躺便全神贯注地翻阅起来。有一回,一位同学无意间瞥了一眼,瞧见本子上所记内容像是古代汉语方面的知识,还做有显眼的标注。更为怪异的是,上面记录所用的文字全是繁体字。所以我们推测,他在那段时间极有可能是通过某种手段去窃取考试题目与答案,因为害怕被人察觉,便采用繁体字来记录,而后依此为据进行备考……”
办公室里的老师们面面相觑,大家都被王丽丽那荒诞不经的猜测弄得啼笑皆非。一直默不作声的老汤终于忍无可忍,径直打断她的话头:“王丽丽,你若有本事用繁体字完整记下所有考试科目的试题与答案,我现在就做主给你满分!非但如此,只要你们班除章海天之外,有任何一位同学能用繁体字精准无误地记录任一科目的考题与答案,我便将你们全班同学的古代汉语成绩统统改为满分,你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