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比漫长十二月更潮湿的是你的心。
……
冬歇期前的最后一场比赛结束后,你在混采区接受了采访。
年轻的英国记者问你——作为金球奖历史上最年轻的入围门将,又是本年度金童奖的热门候选,对此有何感想。
你结结巴巴地回答,说你并不是为了“成为传奇”才努力做得更好,你只是希望大黄蜂的球迷快乐。
你看起来不是那么自在。
采访结束后,罗伊斯把你拉到球员通道旁的角落,他神情担忧地看着你,说你今天看起来有些累。
你们站在靠近更衣室的走廊尽头,旁边是临时堆放的冰桶和塑封未拆的矿泉水箱,你嘴里的能量饮料味还没散尽。
微涩的柑橘味黏在舌尖,让你下意识咂吧了一下嘴唇。
他站得很近,膝盖缠着绷带,身上隐约带着护膝胶带的味道,混着一点药膏味——是肌肉拉伤刚刚处理过的痕迹。
你确实太累了,连掩饰的力气都懒得用,因此没有佯装坚强,而是向罗伊斯轻轻点了点头。
他似乎松了口气,却也清楚:这种时候任何安慰都可能是负担,所以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你的后背,停留的时间不长,却足够让你放松下来。
比起袒露身体,更加亲密的是袒露脆弱。
罗伊斯和格策算得上是你这辈子最值得信赖的朋友——或许还能加上你的主教练。
你可以在他们的面前毫无防备地展露自我:变成猫,变成老虎,或者变成一只被雨淋湿的小狗。
于是为了安慰你,罗伊斯和你约定假期一起去南蒂罗尔山区徒步,他说山里的雪干净,不会说话,也不会评判你。
……
德甲联盟一向热衷于拍摄新赛季预热、冬歇期总结、下半程宣传片,以及年度精彩集锦等各类内容。
今年,你进入了金球奖30人初选名单,成为自奥利弗·卡恩之后首位以德甲门将身份获得提名的球员,自然也成为了联赛宣传中不可忽视的焦点。
于是你被安排参与拍摄了“2009/10赛季冬歇期特别宣传片”(德甲Rückrunde预热短片),与拜仁慕尼黑的年轻球员托马斯·穆勒搭档出镜。
官方希望借此强化德甲在国际市场的曝光度,提升国际影响力,特别是以“多特vs拜仁”这对对立组合作为联赛形象代表,塑造“青年对决”的主题。
拍摄周期不长,成片将在圣诞节前上线,登陆德甲官方频道、社交媒体与海外电视平台,为一月份的联赛重启造势。
此次拍摄由一支来自慕尼黑的制作团队负责,导演亲自为你们讲解了分镜脚本:画面将在慕尼黑的雪地与多特蒙德的雨夜之间交替呈现,镜头缓缓推进——你与穆勒肩并肩站立,同时望向镜头。
旁白语调平稳而富有张力,渲染一种“冠军归属未定,战局愈演愈烈”的氛围。
镜头中还安排了你们在雪地中训练、球场上的破门剪辑、以及便装对视的场景。
片方希望通过这组象征性画面,塑造“德甲新一代”的视觉符号,同时暗示——你们虽同属一个联赛,却被不同的命运牵引:你是英格兰国家队的门将,而穆勒则是德国本土的未来希望。
宣传是温和的对抗,是一种被包装过的战术试探。
——人们总是喜欢看到“对立”。
战争是内外矛盾都达到某个零界点的产物:与其让不稳定因素威胁自己,不如让他们去对付别人。
足球也与之相像:都是社会释放压力的方式。
就像美国海军陆战队的座右铭是“semper fidelis”(永远忠诚),球迷们也常幻想心爱的球员能一生效忠俱乐部,但现实是,职业足球更像大公司——雇佣关系永远优先于理想。
在大大小小的无数俱乐部中,球员被清洗是很常见的事情。
德国媒体曾在上世纪90年代给拜仁贴上“足坛好莱坞”(FC Hollywood)的标签,指的是球队内部明星云集、派系林立,权力斗争频繁的现象。
在这样高压、竞争激烈的环境中,没有谁是绝对安全的——无论是主教练、董事,甚至功勋球员,也都可能在一夜之间被推到风口浪尖。
2008年,卢卡·托尼还是拜仁的主力中锋,但到了2009-10赛季,范加尔开始推行年轻化战略:他引进戈麦斯、提拔穆勒,托尼被直接踢出了大名单。
路易斯·范加尔要的不是那种只会站桩等球的传统9号,而是能够奔跑、换位、联动的前场组合。
所以他选择了奥利奇与穆勒,而不是托尼与克洛泽。
年轻的穆勒显然是幸运的,他是纯血的“继承人”,鲨鱼池里的太子,身上承载着拜仁对未来的期许——他是被选中的那一个。
或许正因如此,他在拍摄时显得很放松,也对你非常友好。
……
在拍摄的间隙,导演临时叫停,为了调整镜头角度与灯光参数,摄影组和场务一同撤到了灯架后方,你和穆勒因为定妆和站位要求,被要求原地等待。
场地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你们两个站在布景中央面面相觑,似乎是为了缓解尴尬,穆勒主动询问你会不会打羊头牌(Schafkopf)。
羊头牌起源于19世纪,是德国最受欢迎的传统纸牌游戏之一,尤其盛行于巴伐利亚、弗兰肯以及奥地利的部分地区。
四种花色,三十二张牌,总计120分,目标是赢得每一轮的“Tricks”(牌墩)。
你思考了一下,却摇了摇头,说你“不适合打牌”。
不是不会,只是不能。
你不太适合上牌桌,因为你上牌桌对牌友们来说不太道德——系统能为你推演每一轮的出牌路径,你一旦动手,就成了“算牌作弊”。
……对其他人而言,这是不公平的。
当然,你没有说出关于系统的那部分。
穆勒惊异地睁大了轻微异色的眼睛,他觉得你的描述很神奇,又有点不信邪。
这位地道的巴伐利亚青年……竟然真的在休息的时间让工作人员带了一幅牌过来。
于是你把牌桌上的穆勒打到了困惑。
“……你不可能知道我那张是Gras Sau*!”
当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连坐在一旁的场记都忍不住笑了出来。
在第三轮被打出“Schneider”(得分不到30)之后,穆勒开始怀疑人生——围在你们身旁的工作人员也是。
就在他彻底陷入第五次连败、还不死心地想再开一局时,场务助理从布景棚那头举着对讲机喊了一声:
“重新开拍——三分钟预备!”
长叹一声,拜仁小将丢下了手里的纸牌,笃定地说你不需要踢球,只要去摩纳哥或拉斯维加斯就能发大财。
你微微眯起眼睛,朝他笑了笑。
他看了你一会儿,主动和你交换了联系方式,说你现在的样子和场上的你截然不同。
他原本以为你的性格“就像你的门线技术那样强势”……结果你温和得像是“完全不会拒绝别人的那类人”(einer, der keinem ein ‘Nein’ über die Lippen bringt)。
——你明明是不想打牌的,但还是陪他一局又一局地坐了下来。
你笑起来会露出一点虎牙,穆勒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