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默中,你询问了你的系统,它是如何知道这个信息的。
[广域网络中的公开数据会被解析,所有数字化记录都可成为分析依据]
系统的数据覆盖了所有公开或半公开的广域网络信息,包括消费记录、地理标签、社交动态……只要是曾被数字化存储,并且可以被访问的信息,它就可以进行解析和推演。
就像美国国家安全局的棱镜计划(PRISM),一切不过是对信息的解析和逻辑推演。
——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系统的迭代将无所不能。
你沉默了片刻,最终问出了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愿意帮助我?
[你值得获得快乐]
这是你第一次听到你的“人工智能”流露出如此人性化的一面。
过了几秒钟,系统再次询问了你:
[你的多巴胺与内啡肽含量上升了,这是你的快乐吗]
你愣住了。
它又补充道——
[他获救了,你快乐吗]
你几乎是在下意识地微笑。
——是的。
上天赋予人类怜悯他人的心,却没有给予人们拯救众生的能力,但你是一个重新来过的人,你有能力弥补那些无法挽回的遗憾。
你为他编织了一个美梦。
[系统检测了你的心率与神经活动]
[你比夺冠时更快乐]
你怔住了。
下一刻,沉默已久的罗伯特·恩克缓缓抬起头。
他缓缓的站起身,抹去脸上的泪水,声音微微发哑,却充满了真实的温度——
“……我会回家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从黑暗的深渊中挣脱出来。
“我要去见我的妻子……”
他的语气是如此克制、平淡而酸涩,像是溺水的人终于逃离了一片痛苦而浑浊的海。
“我要告诉她……我的拉拉,那么爱她。”
虽然脸色憔悴,但他的眼神终于有了光亮,他在向你微笑,看起来是那么快乐。
情感的弦一箭射出,正中你的心脏。
你也觉得好快乐。
你做到了上一世的你,绝对做不到的事:你拯救了另一个人的生命。
恩克的动作稍显迟疑,但最终还是向你迈出了一步,向你伸出了双臂。
他在离开前拥抱了你。
你这时候才注意到,眼前的男人是如此消瘦,冬衣之下的脊背仿佛连绵的山峰,藏着太多的伤痛。
在恩克离开之前,你对他说:你会目送着他离开,因为这是你和拉拉的约定。
恩克微微一愣,随后缓缓点头,他脸上的表情复杂而动容,虽然肩膀依旧紧绷,却不再显得脆弱。
他低声对你道谢,并说了再见。
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将德国人单薄的身影拉得悠长,寒风依旧扬起他外套的下摆,但这一次,他的脚步不再沉重。
你目睹着这名门将的背影渐渐融入黄昏的光影之中,像是与过去告别,迎向生的未来。
直到这时,你才感觉到饥饿。
你今天开车太过匆忙,午饭都没来得及吃。
现在,你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喘口气了。
你从背包里翻出一块面包,撕开包装,随意地盘腿坐在地上,靠在一旁的石桩上,一口一口地咀嚼着。
面包有些干,但你把水忘在了车上,只能梗着喉咙把它咽下去。
寒风从铁轨旁刮过,带着点生铁的气息,吹起你额前的碎发,你舔了舔嘴角,望向天色已深的远方,心里却好轻松。
你此时才真正的认识到:多么热切地迎接一个人的降生,就要忍受多痛苦的离别。
恩克无法接受这样的困苦,无法接受继续感受女儿离去的现实,他的生命因此被深深撕裂,灵魂的某个部分早在拉拉去世时就被带走了……这并不是“多愁善感”或“懦弱”,只是他再也无力再坚持了。
但你的出现却给他带来了一丝希望。
有些时候,人所缺少的并不是无比宏大的誓言,而只是那一线微弱的希望。
他深爱着拉拉,因此会履行她留给他的愿望。
这名门将在今天迎来了新生。
冷风呼啸的诺伊施塔特,铁轨旁的小路显得有些萧瑟,这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名坐在路边默默往嘴里塞着面包的多特门将。
……你能成为无数人的月亮,但你能找到自己的太阳吗?
你并不确定。
……
这个夜晚,并不只有你一个人见证了这一切。
毫无征兆地——你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队友,正站在你的身后。
一只手猛地抓住了你的手臂,带着难以拒绝的力道。
有那么一瞬间,你被吓到了。
你几乎是下意识地抬头,正对上那双带着焦虑和探究的蓝色眼睛。
——罗伯特·莱万多夫斯基。
“…Robbie?”(罗比)
你真的很意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莱万的呼吸有些急促,他紧紧盯着你,眉头深锁,似乎是想从你的脸上看出点什么,风吹乱了他的发丝,可他却完全无暇顾及。
事实上,你确实被你的波兰队友跟了一路。
自从知道你有过严重的“心理问题”,莱万就很关注你的状况,于是当他得知你突然借了车独自离开、谁都没告诉时,他立刻有了最糟糕的猜测。
——他一度以为想要卧轨的人是你。
他才是真正“跟踪”你而来的人。
直到这一刻,默不作声地听完你与恩克的所有对话,他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你毫无征兆地拯救了一个伤心欲绝、想要去死的男人。
——这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
在触碰你们的友情之前,他最先目睹的是你的心。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在努力消化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低声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恩克的情况的?”
莱万目光灼灼,他的眼睛很亮。
你舔了舔嘴唇,还没来得及否认,他又立刻向你问道:
“那真的是上帝的旨意吗?”
你怔了一下:“……什么?”
莱万的眼神变得有些奇怪。
“你是天使吧?” 他喃喃道,声音低得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是‘ministering spirits’(服役的灵)吗?”
你完全被眼前波兰人的想法惊到了,差点被自己嘴里干巴的面包噎住,猛地咳嗽了两下。
“不……你在说什么?”
但波兰人的思维跳跃很快,让你根本来不及反应。
“这就是你从来不谈恋爱的原因吧?”
莱万的语速很快,他几乎是立刻问出了下一句:“你不可以和人类相恋吗?”
你一时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甚至有点想给波兰人一拳让他清醒一点,你摇了摇头,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到底在说什么?”
但莱万没有笑,他盯着你看了一会儿,忽然压低声音,又问出了一个更惊人的问题——
“如果你想……你是不是永远能为球队带来胜利?”
莱万多夫斯基的语气平静,但他的内心几乎掀起了一场海啸,可他只是静静地站在你面前,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他说话的速度有点快。
“别人都说,多特蒙德的球门是‘被上帝眷顾的’。”(poblogoslawiona przez Boga)
他说的很快,最后一句话脱口而出的是自己的母语。
“Bo Bóg jest po twojej stronie.”(因为上帝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你愣住了,抬头注视着他的眼睛。
他的说法……并不对,但又似乎猜中了什么。
罗伯特·莱万多夫斯基是个永不满足的野心家,你可以从他的蓝色眼睛里看出他对进球的欲望。
和你不同,他永远享受胜利。
你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在用天赋饲养多特蒙德这支球队,可总有一些嗷嗷待哺的小鸟,永远不会合上嘴巴。
他对你说:“我想要胜利。”(Ich fordere den Sieg)
这甚至不是一个请求。
他没有用“moechte”之类德语词表示委婉、礼貌的愿望,而是用“fordere”表示了明确的“要求”。
——他在向你索要胜利。
多特蒙德仿佛是他的跳板,是他啃噬胜利的起点,而你……则站在球门前,掌控着球队命运的走向。
你在波兰人的身上看到了一种野蛮的、肆意生长的生命力和欲望,野心勃勃的巨龙睁开了眼睛,仿佛在向你索要装饰皮肤的黄金。
在职业球场上,每一个球员都拥有野心,但只有其中的翘楚,才能成为万里挑一的巨星。
培养雄心壮志、不要妥协、不要放弃为自己争取任何权益的机会,如果社会是一个巨大的牌桌,那么他就是那个想要拿到更多筹码的野心家。
……这真奇妙,在德国国家队一门放弃结束生命的这一天,波兰神锋正在向你索要成功。
……
两天之后,罗伯特·恩克宣布了自己即将退役的消息。
新闻发布会的现场气氛很安静,没有太多激动的告别辞,也没有长篇大论的感慨,恩克的脸色比几天前好很多,眼中不再是无尽的疲惫,而是某种久违的释然。
他对外界的解释很简单——他想带着妻子去西班牙散心。
他会暂时离开足球,回到那个他们一家人曾短暂幸福过的地方,去瓦伦西亚,再去看看那片贩卖红色贝壳风铃的海滩。
媒体对此的解读不一,但无论外界如何猜测,都不会知道你曾经做了什么。
而莱万……则在这周五的训练时,特意带了一只装着水的精致小玻璃瓶给你。
——瓶身扁扁的,顶部有一个银色的金属瓶盖,正面镶嵌着一块金属浮雕,雕刻着圣家族的形象:圣母玛利亚、圣约瑟夫和婴儿耶稣。
那是梵蒂冈纪念品商店里常见的瓶子,整条街的纪念品店都有出售(或者说全罗马哪里都有,连印度人开的店也不例外),价格大约一两欧元,游客们买下后,带着它排队进入圣彼得大教堂,接取圣水。
你很疑惑他为什么要送你这个。
波兰人却对你说:“我以为上帝的使者都喜欢这个。”
你目瞪口呆。
是的,波兰人甚至在手机里把你的备注改成了“圣米歇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