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坐在替补席上,手掌无意识地搓着膝盖,指尖还残留着微微的颤抖。
你本能地想去听点什么,但雨声已经吞没了一切,耳边的世界仿佛被掏空,只剩下密集的水滴砸落的声音,像是某种无形的屏障,将你与外界彻底隔绝。
球场的灯光在雨幕中变得扭曲、失真。
也许是雨势渐强,或是你的大脑仍困在刚才的画面里无法抽离……你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冷静,告诉自己他会没事的。
但你依然能看见刚才的一切——赫迪拉倒在泥泞的草地上,双眼紧闭,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庞滑落,周围是慌乱的队友、飞奔进场的队医,还有你跪在他身旁,感受着手指被他死死咬住的疼痛。
你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喉咙发干,声音哽在喉间,什么也发不出来。
除了雨声,你再也听不见其他声音,它的淹没剥夺了你的思考能力,同时又让一切思考变得毫无意义。
所有的喧嚣都消失了。
你的眼睛无处可看,在听觉被彻底吞没的瞬间,目光在雨幕中游移,试图寻找一个可以让自己回神的焦点——但你的眼睛不是1/6000秒焦平面快门,看不清雨滴在空中落下的形状,看不清草皮被冲刷的痕迹,看不清过去的那一秒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只是坐在那里。
……
比赛以2-1结束,这是多特蒙德本赛季首次遭遇失利。
好消息是,赫迪拉在被抬下场十五分钟后逐渐恢复了意识和知觉,随后医院确认他已脱离危险。
在返回多特蒙德的大巴上,你默默地坐到了最后一排,格策比罗伊斯更快地贴了上来,坐在了你身边。
你轻声对格策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回道:“这不是你的错。”
黑暗中,你的朋友开始轻声给你讲笑话,试图逗你开心。
他的声音轻快,一边讲一边偷偷看你,但你始终低着头。
他并不知道你和FIFA系统的交易:你需要用胜利带给他健康。
格策在自己的“德式冷笑话”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可你始终很安静,直到过了一会儿,他才突然意识到你在落泪。
“……你在哭吗?”
他停了下来,眼里闪过一丝无措,伸手想要碰你的脸,却又在半路缩了回去。
——他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事实上你就站在他和他的命运之间。
你今天差点毁了另一名球员的职业生涯与未来。
罗伊斯也在此刻凑了过来,轻声对你说:“医生说他已经没事了。”
引擎的低鸣并不足以盖过他的声音,在安静的球队大巴里,你能清楚地听到他的每一个字。
你没有说话,但鼻尖依旧酸涩。
罗伊斯也是个“伤病体质”的倒霉蛋。
如果不是你的介入,他会过早地在门兴格拉德巴赫打封闭(注射镇痛类药物以坚持比赛),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遭受大大小小54次伤病,累计休赛时间长达1246天,错过整整两届世界杯和两届欧洲杯。
但眼前这两个“完全不知道怎么说好话”的傻瓜,是你这辈子最好的朋友。
你朝他们笑了笑,随后转头看向窗外。
倒退的夜色模糊不清,城市的灯光像破碎的碎片,一切都映在你的眼睛里,摇晃着,沉沉浮浮。
有那么一瞬间,格策想要直接亲吻你落泪的眼睛。
所有的野心都是真的,所有的欺骗都是真的,但最痛苦的是,所有的爱也是真的。
年轻的球员过早地被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包围:父母的离异、破碎的情感、失控的信任与归属感,一切都在他灵魂上留下了无法愈合的创口。
格策想凑上来亲昵地安慰你,甚至是吻去你的泪水,但又害怕自己的动作过于唐突——更何况罗伊斯就在你的面前,莱万也在回头看你。
他最终只是缓缓靠近你,尴尬地伸出了手,犹豫地拍了拍你的后背。
——球场之下的爱是‘赌徒’。
球员们在过于年轻的年纪便经历了太多派对、名流与绯闻,沉溺于社交媒体的狂欢与金钱堆砌的恭维中,逐渐被拔高了对爱与快乐的阈值。
而你很难分清,他们的吻究竟是荷尔蒙的冲动,对虚荣与征服的沉溺,还是源自真正的爱意。
——或许就连他们自己也搞不明白。
……
在第二天的恢复性训练之前,你找到你的主教练,问了克洛普一个奇怪的问题。
那年冬天,当他成为美因茨的主教练,正值父亲临终之际,他是怎样熬过来的?
面对死亡,触碰至亲的病痛,他又是如何坚持下去的?
你的教练没有回避,坦诚地回答了你。
——没有人能在失去至亲后保持平静。思念是一种伟大的力量,它联结着生与死,在时间的长河中绵延不绝,既给予痛苦,也支撑着人们继续前行。
在他父亲离世的那一年,日常生活依旧,清晨的黑麦面包、厨房里升腾的咖啡香气、母亲如往常一样在花园里修剪玫瑰,平凡得让人误以为一切未曾改变。
他仍记得告别的那一天,清晨的天灰蒙蒙的,秋风吹过墓园,枯叶在石板小道上翻滚。他的母亲与两个姐姐站在湿漉漉的土地上,与其他亲属低声交谈,神色各异。
他看着人们将花束和松枝环放在墓碑前,白色的缎带在风中微微飘动,而泥土最终覆盖了一切。
他继承了父亲的责任,甚至连父亲的足球梦想也一并背负,这是个奇妙的命题——他该如何替父亲活着?如何替他思念?
——每个人都会找到自己的答案。
这是一场如此私人的谈话,你仿佛第一次触及了你主教练的内心。
你下意识把手收回了袖子里,你的手指上残留着淡淡的牙印,指节处的红痕已经很浅了。
“……如果那天我选择后退一步,或者动作再慢一点,也许赫迪拉就不会受伤。”
你的声音很轻。
你的主教练静静看着你,眼中没有责备,只有温和的理解。
“也许。”克洛普点点头,语气平静,“但足球场上没有‘也许’。”
你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如果你后退一步,也许球会进网,球队会输掉比赛……你无法预知所有可能性,也无法回到那个瞬间去改变任何事。”
你的主教练始终在维护你,他在媒体前也是这么做的。
“你知道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什么吗?”克洛普忽然换了个话题。
你摇摇头。
他露出一丝笑意,轻声说道:“‘Hab keine Angst, den entscheidenden Schuss zu wagen.’”(永远不要害怕去踢那一脚关键球)
“在格拉滕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在关键比赛里点球大战,我原本不该是那个主罚的人,但我想承担责任,结果射丢了。”
他那时候才八九岁。
“我们输了比赛,我难过得要命,回到家里,我父亲拍了拍我的肩膀,跟我说,‘尤尔根,足球不是关于对错,而是关于决定。’”
他看着你,语气柔和却坚定:“你做出了决定……你选择了上前封堵,而不是犹豫不决地站在原地。你已经尽全力去保护球门了,也在赫迪拉倒下的那一刻,尽全力去帮助他……你没有逃避,承担了一切,而这才是最重要的。”
你的鼻尖酸酸的,觉得克洛普是全世界最好的教练。
这周四,你在通过路考后拿到了临时驾照,就像计划好的那样——在11月前拿到驾照。
你打算独自一人出发。
从多特蒙德俱乐部前往诺伊施塔特,驾车大约需要两小时,行驶距离约为200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