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扶光山上的最后一夜,观星阁的外壁尤其耀眼,简直盖过了月辉。
长昭坐在窗边望着这座巍峨华丽的楼阁忽然嗤笑一声。
阁内弟子说天择出阁前还要入最后一次流转阵,之后才算真正“改了命数”。
可他明明从来都不需要改命,所谓的流转阵不过就是个一点效力也没有的虚阵,可只有它才能给天择离开扶光山的勇气。
江都人对观星阁的信奉始于第七任上官家主,千百年来从未动摇。观星阁弟子精通卜卦星象,阁主更是能窥天机转乾坤,江都因为他们的存在躲过了无数天灾人祸,人们对他们的感激之情不亚于天一城的修仙弟子。
于是就算阁主撒了谎,也绝不会有人怀疑。他说天择是扫把星,于是所有的祸事都是因天择而起,人们不会去想各中缘由,只会将所有过错归咎到天择身上。
观星阁主拥有审判的权利,无论他说什么,都会被奉作神谕,即使那是谎言。
想到这里,长昭猛然坐起身,忽觉后背一阵寒凉——巫澜会是唯一吗?
长昭还来不及细想,只见观星阁的外壁的光亮忽的比先前柔和了很多。
天择出来了。
他立刻将那些胡思乱想抛诸脑后,飞奔到观星阁外等天择。
不过片刻,长昭便看见那个修长的身影从璀璨的楼阁走出。
他已经换掉了道袍,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洁净无瑕的水墨长衫,衬得他越发脱俗。
天择见到长昭在门口等他并不意外,面色看上去很平和。
长昭迎上前去,道:“纪管家已经差人把东西先拿下去了,我们现在就走吗?”
天择低低应了一声,兴致却并不高。
他这十年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十六岁生辰的到来,可真正到了下山的这一天,竟有些近乡情怯。
长昭理解他的无措,拿了块桃花酥递给他。
天择勾了下嘴角,咬了口桃花酥应了声谢谢,然后转头看向身后。
巫澜终于出来了。他步伐沉重,神色略显疲惫,走到天择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看着眼前这个已经比自己还高出许多的孩子,深深吐了口气,眼眶竟倏地红了:“刚来时你还不到我的腰,现在已经长这么高了。你……”
他似有千言万语想对天择说,长昭知趣地想暂避,却听巫澜只是道:“下山了要照顾好自己。”
千言万语,汇聚起来也不过只是一句照顾好自己。
天择低垂着的头顿了顿,半晌才抬起头,道:“师父,明日你会下山吗?”
他从前舍不得天一城里的家人,如今舍不得扶光山上的师父。
长昭忽然想起来,教授天择剑术和仙法的人很多,可他从来只叫那些人长老,唯有巫澜是“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巫澜对天择而言是不同的,他是亲人。
巫澜没说话。明日是天择的生日,也是他母亲的忌日。
往年的六月廿五他总是闭关不出,只身一人去到密室,对着明月安的画像诉说思念。
他的爱意见不得光。
天一城没人知道巫澜和明月安曾私定终身,他从前只以阁中弟子需斩断红尘为由不为天择庆生。
但如今,天择要下山了,其他要来参加归宁月的仙门弟子也已经陆陆续续到达了江都,天一城早已为他准备了一场空前绝后的盛宴,巫澜作为观星阁主必然会受到邀请,但参不参加全凭他自己的意愿。
天择一直等着巫澜的回答,不急不躁,只是安静地等着。
良久,巫澜道:“我会下山的。”
天择看着他,又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
他对长昭说:“表哥,走吧。”
去那个他思念了十年的地方。
金色的结界在他们飞离后缓缓落下,天择转身看向这座高耸入云的山峰。他很久不曾从外面看着结界落下了,早已忘了原来在结界的笼罩下这座如蛰伏猛兽般的高山会显得如此温柔。
长昭飞到他身边,温声道:“你想他的时候,随时都可以回来看他的。”
天择闻言,在心底自嘲一笑。长昭说得没错,只是下山而已,又不是生离死别,何必如此伤感?他点了点头,和长昭一起向着沧澜七峰的方向而去。
天一城为天择安排的住处极大,名为生云宫,依然是处静谧的所在。庭院里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亮,池塘里开满了白莲,清香宜人,几座寝屋掩在翠树之后,朱瓦素墙,简洁又不失华贵,想来是按着天择的喜好用心布置过的。
长湛早就先跟着天赐来了,但此刻屋里却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写得龙飞凤舞的字条放在桌上:哥,我晚上在天赐院里过夜,不用等我~
“……”
长昭无奈地看了一眼弟弟堆得乱七八糟的床,默默地帮他把乱塞进包裹里的衣衫叠好放进柜子,再把两张床都铺好。
“明月公子!”
长昭刚把长湛的被子叠好,忽闻身后传来一声惊呼,转头看去,就见门口站着一个小厮,正惊恐地瞪着自己。
“怎么了?”他有些纳闷道。
小厮一个箭步冲过来,一边把长湛床上皱巴的地方抚平,一边道:“这种事情您吩咐小的做就行,怎能劳您亲自动手呢?”
长昭轻笑道:“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