耄耋老人将拐杖放在一旁,颤巍巍地跪在佛前的垫子上,磕了三个头。他感恩神佛使他长寿,却但求一死,死后能与夫人相会。
青葱少女与友人相偕而来,纤纤玉手合十,求神佛赐她双亲健康,心上人能多看她几眼。
放牛的儿童求的是私塾的先生不要发现他在窗下偷听,还求主人家过年能舍他多些工钱,好让他去买一支毛笔。
老妇人求大孙媳顺产、孩子健康聪明。
商人求财,农民求风调雨顺,读书人求高中……
每个人都有愿望,他们的所求改变了场气,寺院的香火带着这些变化的场气不断上升,升到高空,再升入欲界。
净渊关注的不是每个人的愿望,而是执念。
九界的圆环中出现一位年轻的妇人。她背着不足四周岁的孩子,三步一叩首,磕了一千零八十个头,拜到大雄宝殿前。
她背上的孩子面若金纸,气息微弱,双眼无神且凸出,双颊凹陷,瘦得骇人。
她一路磕头上山,头发散乱,膝盖和手臂上全是血,手掌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她跟着人群进入殿内,对人们异样的眼光丝毫不在意,拜了三拜,小声念道:“佛祖,请保佑德儿的病能好。”
双亲早逝,丈夫两年前被征兵上了战场,她听说丈夫所在的军队打了败仗,却不见丈夫回来,只身一人带着幼子出发,前去边疆寻夫。
乡亲们都说丈夫死了,他们村偏僻,报丧人进不来。她不信,她偏要去找丈夫,带着儿子风餐露宿了一年半,吃尽了苦头,终于在边城找到了丈夫。
可是丈夫却改了身份,另外娶妻生子了。
妇人哭了闹了,但丈夫说什么也不跟她回去,还仗着自己的军职将她和儿子赶出了城。
妇人在城外找了个地方住下,不久,孩子染上了病。儿子身染重病,看病花光了她所有的积蓄。最近几日,瞧见儿子的郎中大夫都直摇头,让她赶紧准备后事。
昨日,花掉最后一颗铜板给儿子买了块糕之后,妇人决定上山拜佛。
身无分文,盼不回丈夫,救不活儿子,妇人走投无路,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佛祖身上。
净渊认出了妇人,正是三百年前他在人界救下的小娟姑娘。她爱上净渊求而不得自尽身亡,执念造的业让她几世轮回命都很苦,每一世都为情所困。
此生依旧。
九界环中,那妇人起身,走出大雄宝殿。她绕过殿前的烟火袅袅的香炉,一瘸一拐地往寺院外走去。
净渊在她眼中看不到一丝生气。
就像当年他和陆星霖送她回家乡,她认出路之后在马背上的表情一样。
生无可恋。
她背着孩子走出山门,没有顺着山路往下走,而是进了林子。
她在一棵歪脖子树下停下脚步,背上的孩子撑着一口气,小声说:“娘,我渴了……”
妇人将孩子解下来,抱在怀里,拿出水袋喂他喝水。
水袋里的水本就不多,喝了两口就空了。
妇人说:“德儿还难受吗?”
孩子:“难受……娘,爹不要我们,我们回家吧……”
妇人:“爹没有不要我们……”她干涸的表情中流过苦痛,“回家,娘这就带你回家去……”
说完她解下腰带,在孩子脖子上绕了两圈,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给孩子戴围巾。
孩子不懂,还沉浸在要回家的喜悦中,脸色似乎都红润了些。
净渊看不下去了,九界中,妇人那灰白的场气因为执念化为可怖的黑红色,浓稠得将附近的树木山石都遮住了。
她双手握住布带,口中说道:“德儿,娘对不起你。”
小德儿全然信任着她,露出懵懂的表情,她突然下不了手了,就在她犹豫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从她手中夺过布带。
空中浮着一团雾,布带解开,卷入了雾中,随后雾中传来低沉的声音,“你的执念深重,害了孩子,只会加重你的业障。”
妇人面对未知吓得抱紧孩子,旋即反应过来,拜倒在地,连连磕头,“佛祖,菩萨,救救我的德儿吧!”
净渊在九界的另一端问道:“若你能放下执念,彻底忘记你的丈夫,我可以救孩子。”
妇人涕泪横流,发问:“佛祖,请您告诉我怎样才算彻底忘记?”
净渊:“孩子病好后,你们母子回到家乡重新开始生活,你不再见他、思他、念他,心中再无他。”
妇人匍匐在地,哭道:“我可以不见他,但我做不到不思他念他,佛祖,我控制不住我的心。”
净渊理解不了。
即使是在人界修行,他也从未经历过爱情,他无法理解心中始终在心里念着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他能看见妇人的场气,那死亡的猩红场气因为他的话颜色浅了许多,但他能看得出,执念还是很深。
人如果带着很深的执念死去,执念便会进入血湖。
妇人曾经为他自尽而亡,他后悔万分,若是当时能够渡了小娟姑娘,她也不会有后面几世的苦痛。所以在看到妇人强烈的执念时,他下定决心要帮她脱离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