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沈琳的情况太不好了。
别说是蒋娇,就是廖小峰也察觉到了。
他站在病房中央,愣愣地瞧着被一片白色包围着的沈琳。
那是再陌生不过的沈琳,一张脸简直毫无生机可言,她的嘴巴微张着,齐肩短发被汗水浸成一缕一缕的,体内的剧痛不断折磨着她,使得她四肢扭曲,五官全部挤到一起。
仿佛一个很美的人,正用尽全身力气,拼命扮起鬼脸,好把旁人吓一大跳。
那一刻,廖小峰忽然想起之前他家三楼住着的一位老人,据说也是心脏不好,某天被家人发现猝死在床上,早晨他下楼去上学的时候,老人的尸体刚巧被人抬到走廊上放着。
他不知道,经过时又不小心瞥见,尸体裸露在外的肌肤,显出斑驳怪异的青紫色。
像是小时候不听话,他妈为了吓唬他编造的吃人怪物。
放学回来,夜里躺在床上的时候,廖小婷抖抖嗖嗖地问他:“哥,人死前是什么样的?是和那位爷爷一样吗?”
他当时也还是个孩子,故而回答不上来,那天之后的几晚,他夜夜梦到老人发绀的尸体追着他跑,给他留下了恐怖且深刻的印象。
然而今时今日,沈琳,这个端庄而美丽的女人,正在他眼前和那个曾困扰他好几天的梦魇形象逐渐重叠。
没来由,他的肩膀忽然被人狠狠一撞,差点将他撞到地上。
视线里滑过蒋娇惊惶的脸,像是海里从捕手手中溜走的鱼,可是已经没人在乎,因为与此同时,沈琳的床铺已经被人推到门边。
医生正跨跪在床上,一下一下做着心肺复苏。
两位护士轮流挤压着呼吸气囊,腾出手的那个则帮着保安把人推到急救室里。
他听见齐天磊发出绝望的呼喊声,一路追着床跑,于是他的脚步也跟着追出去,低头的时候,他看见地面滴撒一连串血点,弯弯曲曲始终成不了直线,他不敢用脚去踩。
头皮发麻的同时,他固执地认为那是齐天磊身体里的一部分,是被人硬生生扯下来的一部分。
齐康赶到医院的时候,沈琳仍在抢救。
其实一次又一次的病危通知在他来之前,已经由他的儿子被迫接收。
在医生重复摇头这个动作时,齐天磊只是抱着脑袋一动不动地蹲在抢救室前。
护士关切地想要为他包扎伤口,被廖小峰主动接过去,那柄刀早不知掉在何处,伤口不深,然而伤者铁了心拒不配合,反复在牛仔裤上摩挲出一道又一道血痕。
齐康一出现,便立刻点燃了导火索。
他被自己的儿子死死抵在冰冷的墙面,眼神早没了往日的睿智,变得昏沉、悲伤,即使疼,即使羞愤,他好像混不在意,只嘶哑着嗓子问:“她怎么样了?”
跟着来的廖大正上前去解齐天磊的手,然而对方力气大得可怕,竟是怎么扯也扯不开。
只好呼唤站在一边的儿子,想要让他帮着一起劝,可是廖小峰始终沉默杵着,他觉得他只要抬起脚,就会和齐天磊一起揪住齐康的衣领。
所以他不能动。
半晌,齐天磊并不回答齐康的疑问,他把脸凑得很近,近到与齐康的眸子相贴,继而双眼一眨不眨地在对面两颗眸子间来回横跳。
他其实把沈琳说的话听进去了,那些不知是否刻意为齐康开脱的话。
然而时至今日他又开始怀疑,他怀疑相处至今的父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他想要看清这个人的内心,究竟真假参半间,存在几分真几分假。
“齐康,你知道吗?你没有心……”终于,他放弃努力,他看不清任何真,任何假,因此不无颓败地说道。
然而对面只是敛了敛眸子,跟着喉咙咕隆一声,再次问道:“她怎么样了?”
回答他的是从抢救室里走出来的医生,能明显感觉到这次医生的脚步没有那么急切,可是众人仍不死心地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家属请节哀!”
短短五个字,却比廖大正更有力量,使得齐天磊的手一下子顿在半空。
齐康走过去,不敢相信地睁大了眼睛:“她怎么样了?”
“我们尽力了,可病人……”医生耐心地解释,他的话温柔且详尽,然而听在人耳中仿佛电视台播报新闻那样麻木、无感。
这次廖小峰终于动了,他的手肘扫过齐康的衣摆,继而从背后抱住齐天磊,只感觉怀里的人似乎打了个寒噤。
“天磊,你别难过。”他转了个身,从侧面绕到齐天磊身前,再次把人闷在肩头。
其实说什么已经没有意义,他察觉自己也有泪淌了出来,为再也睁不开眼的沈琳,为脆弱且尚未接受的齐天磊。
他看见齐康低着头,双手把脸捂住,指缝间渗出两滴眼泪来,可跟着再也没有了。
“知道了,医生,”不一会,齐康用手掌抹了抹脸,继而恢复一丝镇定,“麻烦你了……”
医生走后,护士还得继续接下来的流程,她要领着家属进去看一眼然后签字,门被推开又闭,在合上的刹那再次被人猛地推开。
猝不及防间,齐康的后脑勺重重挨了一拳!
由于受到惊吓偏了头,齐天磊的拳头只砸到一半,然而已经能将齐康打得扑到墙壁上,额头瞬间被磕出红肿的伤痕。
“你有什么脸去看她?死贱人!烂扑街!我不准你去!你没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