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噎得齐天磊说不出话来,从家里计划着跑出来时,他只考虑到生活上的宏观,根本不知道还有这样细枝末节的微观。
在思考良久后,方才表露人前的气焰完全熄灭,可他仍然徒留不愿反悔的执拗:“我可以学……你教我,就好。”
说完,他意识到自己还是违背了不肯再麻烦廖小峰的初衷,当下便在心里小声咒骂自己的无能。
糟糕的情绪暗涌得太过厉害,他并没有察觉到对方就等着他踩中“陷阱”。
“可以,我教你,不过在你学会之前,必须住在我家,”目的从始至终都是这个,“不可以任性反悔,不然在学校我就不理你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齐天磊只好懊恼着妥协,他把手指伸进钞票里翻了翻,往前不认输地迈了一步:“那,那我每个月交住宿费和伙食费,不收我不跟你走!”
谈判落幕的时候,港湾的天已经被黑暗包围,只有海平面上最后一处未收尽的霞光远远晾着,仿佛美术馆里孤零零挂在黑色巨墙无人欣赏的小尺寸油画。
驾驶舱里漏着风,又不好去到下层卧室里枯坐,只得拿了条厚毛毯两个人披着靠坐在船头的甲板上,边吃三文治边观赏凉透的夜色。
如今离家出走的计划由一个人涉及到两个人,其中的细节必得好好研究一番。
好不容易就着冷风吃完了三文治,齐天磊背上包两个人往便利店方向走。
去便利店是要打电话,一通要打给庞奶奶,请她今晚帮忙照顾廖小婷,一通要打给齐宅,给不明所以的张妈报个平安,顺便请她在沈琳往家里打电话的时候,帮忙圆个谎。
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上,齐天磊可以永远相信廖小峰,他独自生活了半个月,然而内心始终是忐忑不安的,只要想到前路便心生茫然,直到廖小峰没打招呼地跟过来,拆穿他的坚强,把整件事打碎了一条条在他面前拼。
这是自沈琳生病后,唯一一个可以重新带给他安稳的人,好像只要有廖小峰在,即使情况再遭他也不用担心。
这股安稳的情绪被带到床铺上,再一次同眠突然令齐天磊感到局促不安。
过去他曾笑话廖小峰是个动作缓慢的树懒,没想到今晚他自己也成了个不敢乱动的树懒二号。
树懒一号因为游艇的上下晃荡有些失眠,他冲着树懒二号背对自己的肩头,边掖着被子边像往常相处那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你背过去,别冲着我吐气。”说了老半天树懒二号也不搭腔,却忽然换来他莫名其妙的命令。
廖小峰下意识顿住,他悄悄抬头往对方脸上打量:从前也没提过这个要求,难道近来的臭毛病又增加了?
见对方闭着眼,他只好收起话痨的嘴巴,自顾自背过身去重新掖好被子。
好一会,在听见放缓的呼吸后,齐天磊轻轻睁开眼睛,他似乎不敢回头看,只用一只手搭在眉头充做掩饰,目光却是虚虚地朝身后瞟。
好心情持续得太久,以至于他这会才意识到,倘若住在廖小峰家,此后的每个夜晚都要同床而眠。
甚至开始怀疑,不肯返回那栋旧楼的原因,除了齐康的话,还有一层牵扯不清的暧昧。
动用整个假期的时间来思考,得出的结论是廖小峰对他来说很不一般,他描述不出具体是怎样的不一般,然而却可以明确,廖小峰于他是比最要好的朋友还要高一个等级的存在。
高到他可以把心里的软弱全部摊开,高到他情愿跟随对方的步伐去到每一处地方。
也许是齐康的事正好碰上了,也许老天就是要在晦暗的生活里赐给他这样一个人。
“真好啊。”他在心里默默感谢这个人的存在,就像从前的无数次喟叹一样。
就这么沉沉睡去,连日来紧绷的情绪得到缓解,齐天磊在梦里仿佛骑在一头鲸鱼背上,浮浮沉沉地飘在海面。
周遭是缓缓流动的海水,连天空都是海水的深蓝。
如此平静的场景被齐康的出现忽然打破,猝不及防间,面无表情的齐康上前掐住他的脖颈,把他往海水里浸,把他往天空里浸。
肺里的空气被完全挤压,冰凉的海水瞬间直逼他的脑袋,可他却束手无策!
多么恐怖而真实的一个梦啊!然而他苦苦挣扎始终挣脱不得半点,他听见齐康的狞笑,像是竖锯正在左右拉开他的意识。
脑袋“轰隆”一下炸开,在沉入更深的海底前,压在他脖颈上的力量骤然消失了。
冷不丁被人攥住双手,随即猛拉上岸,“天磊,”有人轻轻唤他,像是贴在他耳边说着话,“天磊,跟我走。”
那是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将他方才的惊慌尽数带走。
接下来的梦进入光怪陆离的世界,他们一会去到舞会,一会去到齐宅二楼的小房间里,廖小峰还是穿着那一身白,扬起灿烂的笑脸同他跳着舞。
他已经沦为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可当被廖小峰摆弄身体的时候,竟是出于本能地迎合。
“这次,换我扮作女孩……”面前的男孩将他的手牵到脸颊旁边,先是轻轻蹭了蹭,随后又被下移带到腰间,“和我在一起开心吗?”
不过是很平常的一句问,远处忽然升起滔天的巨浪,兜头盖脸就要砸上来。
沉重的身子随即神经质地一蜷,心脏狂跳数下,就这样齐天磊自床上惊醒,他喘着粗气,好像脑袋挨了一记闷棍,发闷的时间长达5、6分钟,然而梦里的一切被这5、6分钟反复镌刻,好像亲身经历过一般。
他想要揉揉发胀的双眼,却发现胸口横亘着一条手臂,于是揉眼睛改为了捂脸,还是一张红彤彤的脸。
“该死!怎么会做那样的梦?”昨晚睡前发生的事仿佛跨了半个世纪,因为廖小峰的这条手臂又被他重新想起。
只是平息不过几分钟,被子里黏糊糊的冰凉触感令他再度僵住。
恰在此时,搭在他胸口的手臂忽然开始移动,从胸前往下划了个大圆,就这么大剌剌返回到老位置,好像雨天在水洼上猛踩一下的顽皮小孩。
鸡皮疙瘩自凉飕飕、黏糊糊的“水洼”朝四周扩散,不经意搔起一大片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