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怜漪迎风而立,似乎在欣赏他的反应,不疾不徐地说:“你猜她是什么时候死的?
“是五百年前那场天火。”
阿筝身体一软,踉跄一步,仿佛坠入了极寒的冰窟。
五百年前......
巨大的痛苦席卷了他的五脏六腑,他仿佛被当头棒喝,一瞬间出现了幻觉。
那场天火......难道不是意外?
黑暗中,他仿佛看到火光炎炎,焦黑色的身影在灼热的红光中扭曲地挣扎。他喉头涌上一股腥气,心脏仿佛被撕裂一般,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血迹染红了他的衣襟,星星点点溅落在地上。
不可能。不可能。这不是真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对他的小姑娘?
“啧啧,真是可怜。”苏怜漪眉眼舒展,故作怜悯地看了阿筝一眼:“我们原本想将她逼出宫取她的肉身,没想到她宁愿活活烧死也不肯出来,白白浪费了我们三百年的时间。”
阿筝用模糊的视线看着他,忿忿道:“你们到底是谁?”想到现在的白瑶心中又是一痛:“现在的殿下......是谁?”
苏怜漪“嘁”了一声,眼神冰冷,向阿筝迈进一步,挡住了身后微弱的月光。他低下头勾起唇角,抬手冒出紫色的仙力:“你还不知道吗?”
阿筝瞳孔一缩,眼眸的中的紫色像是一团火焰染红整片天空。
“魔族......” 头部好像被无形的力量挤压,他捂着前额,踉跄一步,倚靠在院内的树干上无力地喘息。
现在的“殿下”也是魔族?这不可能......
阿筝心里一抽,眼角露出晶莹的湿润。
难道从那时起就在欺骗他?
他这些年心心念念、精心照顾的殿下,居然是杀了瑶儿的凶手。
怎么能......
怎么能?
过去种种细节纷至沓来,无数的画面从他眼前闪现,那些回忆千疮百孔,他本可以发现的、他能够察觉的、他应当警惕的,为何他都放过了?为什么?
悔恨像虫子一点一点蚕食他的身体,阿筝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道:“你就不怕我告诉别人?”
“呵呵,有谁会相信你的一面之词?”苏怜漪面色平静:“宫里的人想过安稳的生活,至于殿下是谁......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怎么能一样?怒气涌上阿筝的头顶,眼前的景物化作一片模糊的光斑,耳边依稀听到讪笑的声音:“你大可以去找殿下对峙,看她会不会放过你。”
阿筝怒火攻心,浑身发抖,想要同他辩驳,突然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长夜漫漫,数千年的记忆像破碎的镜片,尖锐地插进他的心脏。
阿筝大病一场,在病床上每日每夜都饱受折磨。记忆的片段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重复,一遍又一遍,每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每一次他都为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懊悔。为什么他那时没有发觉?如果那时做了别的选择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他像是掉进了一个漩涡中,脑海不间断地搅拌着过去的一切,不断地折磨着他的身心,一遍又一遍,没有喘息的时间......
阿筝卧病在床的消息不胫而走,白瑶闻讯而来。厢房清幽简陋,房内唯有一张轻简的木床,床上垂着一层薄薄的帘帐。阿筝躺在床上,听见她进门也没有起身。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他甚至不知道她是谁。
“有苏哥哥,听说你病了。”她细软的声音在帘帐外响起,一个苗条的人影映在薄帐上,向他伸出手。阿筝心中郁郁寡欢,不禁想到瑶儿小时候顽皮,曾肆无忌惮地跳上他的床,在帘帐上剪了一连串的小星星。思及此,心中的苦闷愈加浓烈,他向内转过身去不再看她。
“有苏哥哥?”
白瑶见阿筝没有回应,心中既有担忧也有不悦,走前掀开帘帐,皱眉看了一眼背对着她的阿筝,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带着一丝小心翼翼问:“先生,你怎么了。”
阿筝无法逃避,只能坐起身,带着一股罕见的疏离。
相似的眉眼,相似的神情,却不是同一个人。为什么不是同一个人呢?
“殿下......”阿筝带着犹豫试探道:“你来时可有看见园子里仙客来?”
白瑶拉着帘帐的手顿了一下:“来时匆忙,未曾细看,怎么了?”
阿筝心里越发感到寒凉,园内并没有种什么仙客来,而是长了几株野生虎耳草,生得与仙客来非常相似,这是瑶儿曾经同他说的。
她果然不是她。
阿筝深吸一口气,因为身体虚弱,连呼吸都染上几分艰难之色:“没事。只是这些天卧病在床,忘了叫人浇水,不知它们怎么样了。”
白瑶垂眸,目光看似不经意地落在阿筝的身上,似乎在暗暗揣摩他的神情,须臾,问道:“有苏先生,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阿筝没有回答。
白瑶在床边坐下,声音落在阿筝的耳边,像长久没有调音的乐器,古怪又瘆人:“有苏先生,宫里人多,难免会有捕风捉影的事儿,你可别当真了。”
阿筝心中一痛,呼吸变得断断续续。他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道:“我没事。只是年纪大了,这段时间有些累了。”
白瑶直起身,望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有苏先生,你可信我?”
阿筝产生了片刻恍惚,下意识地侧头去看,只见白瑶凝眉望着他,绝美的脸上浮现淡淡的凄凉,眼中复杂的神色让人心中一紧。
“有苏先生,在这个宫中,我只有你了。”她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字字情真意切,仿佛没有半点虚假。
阿筝心里猛地一跳,呼吸急促起来,慌忙偏过头,拉紧被子,告诫自己不能再被迷惑。
白瑶见好就收,吩咐侍人给苏先生准备了些补品,之后偶尔来看望阿筝,时间间隔不长不短。
半年后,宫中如同往日一般平静无波。
天真烂漫的侍女们在花园中嬉笑打闹,不知宫里已经发生了巨变。宫里人只知道有苏先生生了场大病,已经数月未好,而那个乐师苏怜漪被殿下禁足,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夜里更深露重,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气息。
阿筝披着深色斗篷避着光线从园中匆匆穿过,一路不停地行至宫墙边,望着高耸的城墙深吸一口气,手中指法变换,宫墙上的结界虹光一现,露出一条细小的裂缝。他轻盈的身体一跃而出,轻轻落在墙的另一侧。
他下意识想要回头看一眼,但身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他没有回头,将所有的一切抛至脑后,坚定地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