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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蕴文带着黄唯进了一间无人的病房。
他单刀直入道,“你们那边能不能配合?营救肖定倾?”
黄唯点点头又摇摇头,“肖教授是我们的骨干成员,我们一定是会营救他的。但是,邹先生,请允许我说的直白一些,我们还不能说信任您。”
天知道周蕴文多希望能赶紧遇到接头人,以至于浑然忘了自己的立场其实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而今黄唯当头一棒,他这才反应过来。
周蕴文有些恍然,他笑了一下像是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觉得这样不好随即又收了笑,许久才道,“可他是我的朋友。”
他望着黄唯,目光令黄唯一时说不出话来。
他听到周蕴文道,“或许你们在乎的是立场,他的立场,我的立场。但我告诉你,我只在乎他的性命。”
周蕴文上前一步,一把揪住黄唯的领口,很不客气地将推到墙上,低声怒道,“我真受够你们这种人了。你见过刑场吗?去过监狱吗?有没有真切闻到过烙铁贴到人皮上的焦糊味?!肖定倾就是被你们害的,他被你们害成这样,我真怀疑你们是不是真的想营救他!”
“要革|命就有牺牲。”黄唯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如果没能成功营救出肖教授,我们会为他送行。如果是我在任务重牺牲,她们也会为我送行。我相信,肖教授的心情和我是一样的。只要有同行人同我们挥手道别,那无论在哪站下车,都是值得的。”
“你的位置对营救肖教授很重要,你的态度我会跟上级汇报。”
“但你要等。”
临出门前,黄唯扭过头来对他道,“邹先生,你相信吗?人和人不一样,立场和立场也是不一样的。您是有理想的人,不应该把自己浪费在错误的地方。”
“滚!”
周蕴文受够了他和他们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而眼前却浮现出杜荆帮他拍到的那份绝密文件。
黄唯没有停留。他出去后,屋子里只剩下周蕴文自己,他再也支撑不住,轰然颓倒下来。仿佛大坝溃堤。
那份文件里的每一个字像是从眼前飞了出来,随即变成一座座高山向他砸了过来。
周蕴文依靠在墙上,整个人颓废地不成样子。
那份绝密的黄雀计划的研究对象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周蕴文自己。
令周蕴文从未设想过的是,计划的撰写人,即廖仞,对他的觊觎原比他以为的早。甚至,在他远在德国留学的时候,他就被一双黑暗中的眼睛盯上。
文件里夹着一张照片。一个关于枪伤伤口的极大特写,周蕴文只扫了一眼便不忍多看,因为他在德国寒冷的接头看到过这个伤口。
他那时就知道这个伤口下有一个年轻的却停滞跳动的伤心。
可直到今日才恍然发觉他恨错了人。那天被廖仞杀死的,不光是他挚爱的弟弟,还有他自己。
那天夜里的德国街头不止一个年轻人送命。
他还记得黄雀计划开篇,对目标人物的概述——
重情重义,热血善良,知识渊博,天真冲动。
寥寥数字,就让周蕴文失去了兄弟,失去前程,失去了未来,让他在一无所知中跌入廖仞早已编织好的天罗地网,让他成为廖仞原本设想好的最趁手的刀。
廖仞需要他,说是为了主义,实际上还是为了自己。周蕴文到北平来,就是为了接近谷恒通,得到他的信任,收集他的错处,然后密报给廖仞,帮助他成功在明年的党内选举中获得胜利。
周蕴文想,他真是一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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杳月想自己也算因祸得福,因为身体需要休养,她不再参与后续的研学,反而有更多的时间待在家里认真温习。
而因她之前的行为,尽管不能大肆宣传,但陈教授对她倒是改观不少,那天还专门登门拜访,给她送了几本练习册后,半辈子习惯了宁折不弯的六旬老头哼唧半天才将心里的话说出来——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不要因为期末考试压力太大,耽误养好身体。
杳月全盘接受了他的好意,但面上仍装傻道,“陈教授,你是不是害怕了?”
气的老头甩袖而去。
没办法,陈教授受了周蕴文的拖累。因为周蕴文,杳月现在恼恨任何一个有话不直说的人。
而杳月倒没将老头的脾气放在心上,她要在专业能力上堂堂正正地让陈老头刮目相看,于是愈发努力温书起来。
不过她也有些担心周蕴文,她总觉得周蕴文变得孤僻暴躁了不少。尽管面对她时,周蕴文仍是一如既往,但杳月见过他冲下属暴怒的模样。
她几乎要不认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