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蕴文是留德回来的法学人才,他的顶头上司曾多次跟他传电表达南京对这等人才的重视。更何况,廖仞也喜欢周蕴文,因为他的缺点。
早在很久之前,周蕴文的各种资料就已经送到了廖仞的手里。
廖仞知道周蕴文,是个受过顶尖教育、有着极重道德观的人,同时是家庭里的弱者、透明人,而这次的一切也已向他证明,周蕴文是率先被放弃的人。
道德究竟是什么?廖仞不知道,他只知道,只需要一个微不足道的伸手,就可以把周蕴文的低配得和高道德编织在一起,合力拧成拴在他脖子上最结实的狗链。
所以要等,要使劲等,等到他崩溃,等到他死心,那时他再出手救他。这样周蕴文才会真正的五体投地,才会甘之如饴地亲手将狗绳的另一端送到他廖仞的手边。
可偏偏晚了一步。
后面廖仞也派自己人暗中查过,发现到手的鸭子竟然是被一个叫"杜杳月"的乡下妇人给捷足先登了。这个杜杳月的背景十分简单干净,但唯一让人捉摸不透的是她和周蕴文的关系。
自杜杳月来到奉天后,他便派人暗中监视,但各种消息递进来,显然是神女无意。然而皇天不负有心人,就在廖仞准备放弃这条线,北上再去周蕴文身边寻找机会时,忽然有线人来报——周蕴文回奉天了。
这简直可以说是一种挑衅,一旦被当局发现,周蕴文难逃一死。不要跟他扯什么异姓换名的说辞,奉军可不是喝奶的娃娃们,一个个都是刀光炮影里拼出来的。无论周蕴文多么小心,重回奉天都是要冒十分的风险的。
更何况廖仞自信了解周蕴文,若非他七弟的事点在他的死穴上,一时冲昏了他的头脑,周蕴文是不可能做出那种冒进举动。一次已是有违人性,再来一次,势必内藏乾坤,必有缘由。
廖仞猜,周蕴文更名改姓后还要重返奉天的原因,就落在这个叫"杜杳月"的女人身上。
他是为了见她才回来的。
她们之间是否还隐藏着他未曾发觉的秘密呢?
廖仞思绪翻飞间,忽然察觉到雪夜里的周蕴文面无血色。
“怎么感觉不太舒服啊?身体抱恙?想吐?”
他果然如鬣狗一般闻着味就往上钻,目光冷静地对着周蕴文上下打量,不肯放过任何一处。
周蕴文强打起精神,朝地上呸了一口,“不是,你长得有点那个,给我看恶心了。”
……一时之间,廖仞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廖先生,我想我很早就跟你表明过自己的立场,我能力有限,毕生追求不过是求知求真,旁的......”周蕴文笑笑,“无能为力。”
廖仞不置可否,还跟他开玩笑呢,“好可惜,我还以为你是专门回来找我的,跟我说你回心转意了呢。”
原本面对单蹦的周蕴文,廖仞心里有十足的把握。可忽然闯进来一个杜杳月,廖仞虽不知她们二人的情谊究竟到了哪一步,但依据她之前一系列豁出去都要救周的表现,廖仞明白他手里的那套攻心之术或许胜算已不够大了。
那倒不如先搞好关系,放低对方的警惕,再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
廖仞帮他拦下一辆黄包车,手搭在车夫身上跟他说话,“周蕴文,我好歹救过你一遭,虽然希望你能听我的,但我也没逼过你。我多问一句没用的,在你心里,我也算半个朋友吧?"
周蕴文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救命之恩没齿难忘。只是你的要求实在违背我心,无法做到。其他若有需要我、且不涉及你我二人信仰的地方,我必当尽心竭力。”
“嗨,你一个文人,我能有什么忙找你?”廖仞做出一副豪放的模样来,拍拍周蕴文的肩膀,“周蕴文,我承认,一开始我接近你是上面的意思,但你意志坚决,我们也不可能强买强卖。但你这个人不错,你我又有缘,三番五次地碰到。不如交个朋友,当然,这关系只在你我之间,再无别人授意。如何?”
周蕴文笑着抱拳,谦虚道,“荣幸之至。”他略一思索,为表诚意还从兜里掏出纸笔,写下自己在奉天的居住地址,故作神秘地塞在廖仞的口袋里,“廖兄,这是我的住址,有空一起把酒言欢啊。不过这地址我没跟旁人说过,所有人都以为住在这儿的是一个留德归来的邹教授,你是唯一一个究竟是谁住在里面的人,可得千万替我保密啊。”
......啥意思?合着要是他周蕴文暴露了,肯定就是他廖仞泄的密呗?
他不过是套个近乎,怎么就忽然还领了个保护周蕴文的任务了?可偏偏话头是他自己提起的,廖仞只好接过,保证道,“有你这句话就够了。老弟放心,我是一个字都不肯说得。”
周蕴文微笑着跟他挥别。
那黄包车渐渐走远,忽然从旁边拐出两个黑衣人来。廖仞死盯那辆远去的黄包车,对身边人道,“再调两个弟兄过来,最近都给我盯紧那个叫杜杳月的女人,尤其是她同周蕴文之间的互动,他们之间的任何事都要给我仔细汇报!”
簌簌落雪像是给整座奉天城盖了一条蓬松肥厚的白背,不知不觉间廖仞的头上肩上都落了一层薄雪。
在漆黑的夜色中,他默默勾起嘴角,似乎已想到了什么,但只是坐进车内,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