杳月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
或许这个凄迷冷清的雨夜将是她人生的具象化体现。
百无聊赖着,蕴屏肿着一双核桃眼出来了,罕见地跟她客客气气道,“嫂嫂,今日谢谢你了。”
杳月微笑,摇了摇头。兀自走进内室。
“母亲。”杳月乖顺地在她身旁坐下。
周大奶奶一脸倦容,单刀直入道,“刚才屏儿已经跟我解释了,我也说过她了。一个没出嫁的小姑子张嘴就编排嫂子有孕,实在不应该。”
杳月倒是无所谓,“当时情况紧急……”
“那也不能这么说啊,”周大奶奶望着杳月,看着她略带婴儿肥的脸颊,懵懂的眼瞳在月色下闪闪发光,不禁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还什么都不明白呢。”
周大奶奶沉默许久,罢了,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似的,郑重道,“杳月,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周家能有你这个媳妇是我们的福气。但是蕴文……”
她想起自己收到的内部消息,不觉眉头皱纹更深了几分,“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刺杀徐将军的人就是蕴文。”
尽管杳月早已猜到或许真正的抓捕对象是周蕴文,可此刻也不能表现出来,只好装傻,“蕴文?他不是跑回德国了吗?”
周大奶奶摇了摇头,苦笑着,“我倒真希望他在德国。但如今大帅已经确定是他,现在还没动周家都是看在从前跟随大帅的情谊罢了。杳月,我晓得你早就不肯跟蕴文过了。看在咱们母女一场的份上,我再求你一件事,劳烦你去趟奉天把蕴文找到。事成之后,自有我帮你当说客,不光助你同蕴文和离,若是周家侥幸脱罪,我便收你为义女,一定风风光光地再帮你寻一门好亲事。”
周大奶奶说着说着又流泪了,“我家这个老三虽然有主意但最是心软的一个,见到道旁病猫伤狗都要带回家医治。说他杀了人,我自己都不信。”
“可事到如今已是木已成舟,我也不能看着周家百余人受他连累。所以我请你找到他,起码让他晓得家里的情况。其余的……”
周大奶奶泪如雨下,哽咽了半天,“……都是他自己的命了……”
杳月仍旧愣愣的——等等,她没理解错的话,是她可以恢复自由身了?这个消息太过珍贵,也太出人意料。
自回了周家后,杳月不是没有想过这些。甚至在私下,连盈凤趁只有主仆二人在房中时,悄悄问起过她如今究竟怎么想的,“少奶奶,不过要是想走,现在的确是个好时候。咱们给家里夫人去封信,说不定就成了。”
彼时杳月正坐在书桌前学写“天地玄黄”,闻言回答地倒快,“咱们自然是要走的,不过不是现在。”
盈凤好奇,“少奶奶是心里有打算了?”
恰恰是心里最没打算,杳月嘟囔了一句,顾左右而言他,“你出的也是坏主意,竟然想找我娘帮忙。还不如找我爹,我娘她变了,她现在对我一点也不好。哼,我说什么她都不会帮我了。”
她咬着笔头不知又想到什么,忽然又补了一句,“再说了,我凭什么非得依靠他们才能如愿呢?难不成靠我自己,就干不成事了吗?”
平心而论,杳月自然是想离开周家的,和周蕴文有关的一切都能勾起她痛苦的回忆,惹她厌烦。可她总觉得不是现在。
如今大房风雨飘摇,她没有趁人之危的习惯。
殊不知机会来的如此轻易,她昏昏欲睡,齿轮转动,机会却已狂抛媚眼。
那大概黎明破晓之前的几分钟内,只见周家年轻的媳妇轻轻掩上婆母的门,脚步轻快地从屋里退了出来。街上有隐隐打更声传来,彻夜未眠的恍惚感然而让年轻的女子有些飘飘然。
她独自走在空无一人的深宅大院里,渐渐的,廊下的鸟雀开始啼鸣,早起的仆人们错愕地冲她点头行礼。
天色一点点明亮起来,原本昏沉的一切开始显露自己原本鲜明的颜色。有遥遥的叫卖声从墙外传来,空气里是油条下锅后的香气。
杳月走回院子时,映入眼帘的就是那株格格不入的芭蕉。
倾斜的天光落在它蓬勃的叶片上,杳月一下背靠在院墙上,不由自主想起方才在周大奶奶屋中,她那声小声却坚定的“好”。
新的一天开始了。
*
奉天。东三省博物馆后院内的一处柴火堆。
一只野狗慢慢挪了过来,鼻子不住地嗅闻着。忽然草垛里掷出一颗石子,精准的砸在狗脑袋上。
狗子哀嚎一声,夹着尾巴溜了,不再探寻究竟是哪里冒出的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