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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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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蒋太太说了一件重大的决定,玉生竟是除去蒋夫妻外第一个得知它的人。蒋少成私自定下一架飞到香港的飞机,并在那里租了一栋洋楼,夫妻两人决定带着两三个佣人一同过去,住多长时间不知道。这时,蒋太太说,并不为什么,只为散散心,她与他结婚十五年,很少出去散心。但不久后,大洋贸易的船只被政府缴纳数只,大洋在黄浦的几间店面接连被封,那时候,才渐渐有人知道蒋太太原也是会说谎的。只是她说的谎最终圆了回来,她说的确是那样,得罪了人,掉入了处于生与死的边界。至于造就这一切的本身对错与否,那是不要紧的事。

“你在看什么?”

“看你的书——这一本叫做鬃毛的护理。”

“是的。”

李文树微笑着,走进房门。他并不询问她能不能看得懂英文书,他只是伸过手,接过了她递来还的书,看似随意地,他放入了桌面一旁的夹层。

入夜,雪终于停了。

她看向他手中的表盘,快要转向十点钟。他最近因为李爱蓝,总要这个时间才回房间,他有时在厅中打电话,有时要见客,有时要赴晚饭的约会。实际上,送将要毕业的李爱蓝留洋读书是最容易办成得事,但如今有两个矛盾摆在面前——李爱蓝并不想前往英国。这一点上李文树选择妥协,很快,李爱蓝又提出,她根本不想要踏出中国。而将后一矛盾激化到最大的一点是,李爱蓝的目的地是天津。

她思索了,又仿佛没有,只是很快地回道:“北洋大学。”

李文叔认为她根本没有“虚晃一枪”的打算。她本可以说出一个遥远至极的地方,比如说希腊、巴西,或者是他最讨厌的北美地区。然后再转圜,使他劝说她舍远求近,到那时再说出在中国的任何一个地方。

“为什么想去天津?”

“不为了什么。”

李爱蓝将自己的求学当作“下嫁”。她认为自己在教会学校的出色表现可以让她畅通无阻地在中国任何一所搞西化的学府入学。但是她不明白一点,那就是她对于许多事物的选择权已经被分走了一半,李文树掌管着另一半。

于是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李爱蓝不再从教会学校回到静安。她去愚园老宅,或去李成笙在虹口的住所,总之她不回家,也不联系家中的任何人,除安华姑妈。

玉生感到那段日子是她来上海后,最平静,最漫长的一段时日。她看见晨光越来越长,黑夜更加缓慢地到来,她算好了昼夜,李文树早晨八点钟就会离开,夜晚五点钟就会回来。偌大的上海只剩下这一座公馆,馆中只有她与他两个人,蒋太太没有再送请函来,有生人徘徊于馆门外,也只是为送几封从南京寄来的信。

无风无雨地,一直度到了六月天。

夏季刚来的时候,那是最热的几天。路面上的女人光着一整条臂膀走过去时,玉生看见其中有一具瘦小却最婀娜的身躯正朝她缓缓走来。她就站在这一只巨大的伞面下等着她,伞中有两个佯装成中国人的日本人正在卖用冰块冻起来的蜜瓜,要五元一个。玉生买下一个送给她,也就是将要走到她面前来的钱富莉小姐,为了感谢她为她找来的驱蚊膏,她说这是真正从暹罗带来的。

钱富莉道:“您还需要多少呢?”

玉生道:“最好是有五瓶,要寄往南京和北平两个地方。”

钱富莉道:“那要走船,直接从外贸船走,不过我这里。但是,有一点您要知道,船费会非常昂贵。”

玉生立即表示同意。

钱富莉将蜜瓜递向接过手来的芳萝,以点头示意着,她如果想品尝一块可以马上打开。芳萝没有做任何回应,她只是发动了车子,而后,她询问钱富莉要去往什么地方?

钱富莉笑道:“您放我在蒲石路,路头下车——最快什么时候为太太弄来,我要问一问,从去年开始,大洋的船已不开到东南那边去了,它们往北边去多一些,欧洲女人的香水,美国女人的卷发水,大洋的店面卖来卖去就是这些。不常见的玩意儿,因为不能成批次地卖,也不能反手卖到人家洋人的店面去,赚不到什么钱,所以总是我才会倒腾这些东西。”

“富莉小姐这是拓新宽路。”

芳萝回了她的话,注道:“谁知道以后会不会有一个“大富”贸易呢。”

“这是个好名字。”

钱富莉大笑,笑出声。但蒲石路已经到了,不远处,可以望见欧阳太太的住宅。这是一栋白天也灯火璀璨的楼宇,没有人从门前走过,如果有人远远走来,那么门前的三轮车就会跑动,一个穿着讲究的人拉着车子停下。他请了钱富莉上车,直拉过那一条广阔明亮的路面。仿佛这条路就是欧阳的,但实际上,那条路真“姓欧阳”。

“太太还去什么地方?”

“博尔先生的家。”

芳萝重发动车子后,道:“哦,我上一次去,那时还是太太的地界。”

在六月天之后,秋叶还没有落完时,玉生确定将那张上还书写着“宝昌”的地契取出来,那张地契下,是另一张地契。她在秋天之前与爸爸通信,说要将那一张如今已一半改建为药房的宅楼地契租出去,一半经了商,那么另一半,她要租借给一个“无家可归”的人。这是博尔对他自己的形容,他形容自己的境地太过窘迫,实在令她动摇。终于有一天,李文树说他又遇见了博尔,在一间咖啡馆,他正在和一个美国人谈一层公寓的租金,美国人几乎疯狂地说出了“一月一百元”的高价,博尔似乎要点头了。

“之后呢。”

“太太,我要走了——”

李文树停止了话头,道:“和现在一样是礼拜天的四点钟,我正要去跑马场。”

玉生原本只记得博尔的灰眼睛、棕头发。但是有那么一个机会,她因为听不懂英文,和无法说出英文,而那时她正面对一个试图以英文卖花给她的商贩,她不得脱身时,她看见了博尔的马,除波斯之外,她深刻地记住了博尔的马。他的马和他的人一样庞大,却无比柔和。他缓慢停下马车,下了车,以流利的英文,温和的语气劝退了商贩。

接着,他向她一笑,道:“李太太不需要花吗。”

在李爱蓝听来无比刺耳的中文语调,玉生此刻却觉得如唱曲一样美妙。

他已明白她是不会讲英文的。于是他又道:“需要我送你。”

玉生道:“谢谢你,博尔先生,你简直救了我。”

博尔道:“不客气。”

他这一句中文说得最好。

然后,他又道:“请上车,太太,现在已经是我下班的时间。”

玉生微笑道:“我本想坐那一种电车,但是我不会。我询问那一个卖花的人,但是他与我讲英文,我也不会。”

他握紧自己的双拳,使她可以握住自己的手腕,上了马车。

“那么我将你送到家里好吗?”

“谢谢你。”

博尔笑道:“谢谢你——在我听来,这个音调也很好。我不明白,语言只是人交流的一种方式,分什么样的上下呢。是,是这样,英文只是语言的一种,在我们的家乡——太太,你们中国人是说“家乡”吗?应该是这样的,我认为我们家乡的语言比英文更浪漫,比歌声还要悦耳。”

玉生道:“博尔先生,你此刻的声音就很悦耳。”

博尔接着大笑道:“是吗?太太,我是一个懂得,在痛苦中欢笑,有四个字是那样说。”

玉生道:“苦中作乐。”

“是的,是的。因为“无家可归”而苦,但又因为还能饱餐而乐。”

“为什么会无家可归呢。”

之后,在那一段平缓的马车路途中,博尔向玉生告知了自己从搬离领事馆宿舍的起因。他的同僚因为讨厌他的鲜花、香料气味,提出了搬离领事馆的申请,仅仅是这样,博尔就决定在他搬离之前,带上自己的鲜花、香料,暂时租住在卢家湾的一间短租公寓。

不久之后,也就是六月天真正到来的某一天,博尔从那间短租公寓搬出来,一次性结清了三百元的租费,仅仅只租住四个月。所以当他面对玉生所定下的一月十元的租金,感到非常震撼,甚至无法接受。

那是林世平的来信所拟。

“吾女玉玉,见字如面——”

“请谨记,那已是你的地界,地契上盖你的章,写下了你的名字,你所说的十元一月的租金,我觉得合理至极。只因那是面对你私人的物产,所表达出的,你自己的意愿。”

于是,那一天之后,玉生在上海租出了自己的第一张地契。而盖着那张地契的另一张地契,大约在一个月后,也被租出去了,租给了一个专卖绸布的苏州女人。落定之后,以一月一百元的租金。

自此,玉生常与她拿绸布,玉生知道她的绸布是真正的绸布。配得上“春蚕到死丝方尽”。

渐渐地,苏姨太太也来同她拿绸布,然后,是余太太,第一次后,又带了朱太太。当然,苏州女人便认为绸布卖得这样好,是因为房主太太的功劳,所以在一次月末交租时,她顺带交了一块上好的绸面手巾。

只是收下租金,玉生托梅娣将手巾送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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