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宫的鞭子一下下落在沈绥身上,沈绥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一声不响,着的是黑衣,后背已被血浸湿一大片,破了口子,露出血肉模糊的背。
“胆敢毒死皇后娘娘的猫,胆子也太大!这猫是邻国进贡的稀有异瞳种,通体雪白无暇,血统纯正,得皇后娘娘的喜爱,愈发珍贵无比,也是你能毒害的?!”
沈绥确实同那猫接触过。
但他懒得给一只猫下毒。
那猫自己跑出来找食,抓不到耗子,反倒找到了角落里毒耗子的砒霜,于是吃了砒霜死了。
他只是冷眼看着,懒得救而已。
陈皇后跋扈,连带着协同她掌管后宫的尚宫也跟着气焰嚣张,沈绥并不受宠,性格冷淡,在宫里不怎么讨喜,又因为他的身世,被一些嫔妃白眼。尚宫算是地位极高的女官,下手也就毫不怜悯。
沈绥抬起眼,眼里浸了层杀意。
这一眼,看得尚宫捏鞭子的手抖了抖。
“你看什么看?!”尚宫遮掩自己畏惧似的大声斥骂。
沈绥紧抿着唇,袖中的手攥紧了。
不远处忽然传来清脆的女声,“别打了别打了!”
是那个南疆女子。
她提着裙子,小步跑来,银步摇沙沙颤着,亮得晃眼,蹲在他面前,琥珀似的眼湿漉漉的,背后是满天朱红,宫墙与枫。
她眼睛一眨,努力忍耐眼眶里溢满的泪,极为心疼似的。
可分明她和他除了那一夜荒唐,并没有过多交集,彼时也方嫁给他一月不到。
嫣红的唇抿了抿,而后对他道:“你疼不疼?”
其实沈绥并不在意这些,几道鞭子罢了,报复回去不就完了?
至于吗。
她却跟天塌了似的,仿佛鞭子抽在了她自己身上,“我听他们说,你是被冤枉的,你碰见那猫只是喂食,并没有下毒……”
也不知哪听的谣言。
沈绥袖中的手渐渐松了,点了点头,嘴唇欲动,嘴角却先有一行血笔直地流下。
这可把南疆小公主吓坏了!
她竟然跳起来,捏住了尚宫的鞭子,用力一拽,连带得尚宫趔趄一下,“就算你官大,也不能乱冤枉人!他……明明只是喂猫,谁知道那猫又跑到哪儿吃了什么东西死了,你们却胡乱冤枉人!”
尚宫何时被人这般冲撞过,一时竟愣了,这愣神之际,乌春夺过鞭子,“啪”地抽在尚宫脚踝上,尚宫吃痛惊呼一声,“你、你这野蛮女子怎么敢打我?”
“我打得就是你!就算你是大梁皇帝我也敢抽,冤枉人就是不对!”
乌春一手叉着腰,像是娇矜的小凤凰,再一抽,尚宫直接跳了起来,哪有半点女官的体面!
后来的事,大概是乌春被尚仪训斥了足足三日,在坤宁宫前跪了两个时辰。
不久后,尚宫莫名其妙死了。
沈绥也是从那时候起,开始在夜里频繁进入逢春殿。
梦中的红色渐渐消散,视界如镜面破碎,再一转,是冬日将至之前,逢春殿的窗外。
窗子半开半阖,窗边坐着少女消瘦的身影,她低着头,手中捏着银针,上下穿梭,大抵是在缝制些什么,不过几针功夫,她忽的蹙眉,然后把指尖放在唇边吮吸。
后面奴婢道:“殿下,这针线活您从未做过,不如交给奴婢罢。”
南疆少女皱了皱眉,“殿下是我的夫君,他的冬衣自然该由我来缝制,让旁人做,像什么话。”
沈绥纵然再不受宠,也不缺几件冬衣。他嘴角微动,转身便走。
不记得有没有穿过她缝的衣裳,也不记得放在了哪个角落里,只记得她低眉顺眼,将衣裳递到他手中之时眼里压制不住的期待和忐忑。
她其实是很乖巧的。
学礼仪、侍奉他,都恪守规矩,恐怕顶撞尚宫是她唯一做出的出格之事。
为了他。
她夜里还会在殿前安静地等候,沈绥披风一裹,将她卷进去,她也迎着他,从不忤逆。
画面定格在她温顺甜美送他出行的脸上,然后爬上裂痕。
取而代之的,是她嘲讽不屑的笑,还有眼眸深处不自觉流露出的畏与恨。
她花言巧语,故意让他膈应;她嗓音软糯,却带着话外之音。
她敢拉着盛宠的公主翻墙,追着朝中重臣跑;敢点着他的鼻子骂他莽夫,拳打脚踢……
她一点也不乖。
她,有些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