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洁的月光中,袖口的一点褐黄色的污渍如此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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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府的婢女端着醒酒汤往园子里去。
公子小姐们喝醉了酒,此时正要吟诗作赋,传了一些醒酒汤压一压醉意。
婢女自廊下经过,身边的客房门猛然被推开。
婢女吓了一跳,险些叫出来。可是很快,她嗅到这人发间的花香,知晓这是一个女客,才渐渐镇定下来。
“有清水吗?”
女客额角有细汗,约莫是喝醉了。
婢女愣愣答道:“园子里有。”
“请给我取一些过来。”发烫的双手在婢女身上推了一记,催促说:“快一些。”
婢女于是加快了脚步,匆匆将醒酒汤放到园子里,心里惦记着那位女客,立即盛了清水往客房去。
岂料刚过拐角,一柄剑横亘而出,拦在身前。
婢女惊出一身冷汗,屏息看着护卫身后,那位站在月光里,脸庞却藏在阴影下的人。
“公子、公子饶命。”婢女仓皇跪在地上。
“手里端的什么?”
婢女手里的碗被执剑之人夺过去,恭敬奉至锦衣公子眼前,哆嗦着说:“是清水。”
说完,婢女低头,不敢再多看一眼,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之后,碗重新被递到眼前。
“送进去。”
那位公子如此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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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在是有些热了。
姜昙把最近的窗户打开,这才让人感觉舒服些。
迷迷糊糊之间,门被敲响,是先前那个婢女:“小姐,奴婢、奴婢来给您送……”
后面声音太小,姜昙听不清楚。
“进来。”
得到允许之后,婢女进门来到姜昙身边。
范府的婢女很懂事,亲手将碗抵至她的唇边,还准备了布巾为她擦去嘴角的水渍。
见她喝完,婢女眼神紧张地问:“小姐觉得……如何?”
姜昙五脏六腑都极热,一碗清水喝下去只能察觉到冰凉彻骨的寒意,什么滋味都尝不出来。
她的神智恢复了些:“尚可,谢谢你。”
规矩她还是懂的。
姜昙塞给婢女一些银角,后者神色有些惶恐,留下茶盏,千恩万谢地出去了。
姜昙想,她隐约好像知道袖口沾上的褐黄色粉末是什么了。药性如此强烈,幸亏只沾上这么一点。
想了想,她还是觉得不保险。
于是又倒了一碗水,一口气喝下去。按照医书上说,无论什么药,都可多饮清水化去药性。再过小半个时辰,应该就会好一些。
姜昙靠在榻上,昏昏欲睡。
不知睡了多久,面上吹来一阵凉风。姜昙蓦地睁眼,看到屋子里有个黑影,惊出了一身冷汗。
“谁!”
“是我。”
烛火被点亮,映出陆青檐的脸,他从门外进来,眉眼柔和,美得不像人。
姜昙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先前范小姐和同伴说起的人,原来是他。
若说是陆青檐,那就不奇怪了。
姜昙惊讶问:“你怎么在这?”
两个人隔着很远的距离,陆青檐的脸像笼着一层纱,身影亦有些朦胧。
陆青檐的声音似乎很远,像是从梦中传来一样:“嫂嫂,我心中始终有一个疑问,思来想去不明白,于是来问你。”
姜昙的眉头皱起来:“可是此时此地,我们……”
不适合问问题。
姜昙此刻脑中犹如一团浆糊。
她来不及想陆青檐是怎么出现在这里,两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且这还是范府的客房,一切是极其不合规矩的。
因为她刚冒出了个念头,陆青檐就开口问说:“你明日不是要离开了?我怕来不及问,只好来这里找你。”
似乎……有道理。
姜昙迟钝地想了半晌:“那你问吧。”
陆青檐手持烛台,走近了些,一副认真请教的模样:“我想问你,为什么他可以,我不行?”
这一次姜昙想了很久,才想出陆青檐说的是谁:“你们不一样。我与他那么多时日……生出了感情,你——”
姜昙慢吞吞地说:“你是朋友。”
尽管陆青檐并不承认。
然而这个解释并不能让陆青檐满意,他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嫂嫂对每个朋友都这么亲密吗?”
“什么意思?”
陆青檐慢慢走了过来,眼下的泪痕装着烛光,容色惑人。
别哭了。
姜昙愣愣地看着他走近,忘记了后退。她伸出手,即将触碰到他脸颊的那一刻,像是被火燎到一般,蓦地抽回手。
行至半路,被陆青檐紧紧抓住了。
那点烛光从泪中移至他的眼中,亮得惊人。
姜昙忽然有些不敢看他。
他的手指在她手腕内侧来回摩挲,让她的疤痕隐隐发痒:“朋友之间会这样吗?”
脑中隐约有什么抓不住,姜昙晃了晃脑袋,头晕目眩。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呼喊:“阿昙——”
这不是梦!
姜昙甩开陆青檐的手,她想起来了!
婢女给她送的水不对,那根本不是水!
一门之隔,月光之下。
婢女无声啜泣着,眼泪滴在脖颈间的利刃上,白得晃眼。
她跪着的地方是一片水渍,那是她去园子里装的清水,尽数被人泼在脚下。
姜昙咬了下舌尖,痛意使她瞬时清醒,不知何时消失的味觉和嗅觉回来了。
一股浓烈的刺激味道直冲鼻腔。
她方才喝下去的,是和清水截然相反效用的东西——
酒。
且是烈酒。
之前压下去的热意一涌而出,姜昙烧得手脚发软,再也站不住,摔坐在榻上。
有人缓缓走来。
冰凉的手掌贴在她的脸上,声音中却没有半分关切之意:“嫂嫂,你怎么这么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