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祠堂里住满了陆家鬼魂,这里太冷了,需要温热的布巾在脸上停留一会儿,哪怕片刻也好。
水意拂过一双清亮的双眸。
“你不是要与我两不相欠吗?”陆青檐的眼神落在她略显苍白的唇上:“此举又是什么意思?”
姜昙的手顿了顿,垂着眼眸,将布巾放在陆青檐的手上。
这个过程中,丝毫没有触碰到他,可谓十分懂得分寸。
陆青檐心中不禁冷笑:他只不过随意说了一句,她就退缩了!
此刻姜昙心中亦很复杂。
她本不是一个斤斤计较的人,一些旁人看来无法容忍之事,原本于她而言,其实视之淡然。只是她已有未婚夫,少不得要计较。
可现在……她又计较给谁看呢?
斟酌片刻,姜昙从袖中拿出一个护身符来,捧至陆青檐眼前。
“那次本想上山求护身符,不想遇到了大雨,又在悬崖下几经波折,最后没能求成。不过前两日,我又去了一趟。”
前两日,是哪一日?是他对她做过那些事之后?
那她可真大度,在那之后竟还肯为他求护身符。
陆青檐屹然不动。
姜昙便将护身符轻轻搁在蒲团上。又将身上的披风解开,叠好放在地上,恭声说道:“承蒙长公子厚爱,可姜昙并非良人,配不起你如此的心意。”
她竟还是放不下施茂林。
陆青檐不由冷笑,声音听起来略显刺耳:“嫂嫂与施兄的爱情,连我听了都感动得要死呢。”
输掉白银万两,沉湎温柔乡。
忠厚真挚的老实人变成一个狡诈不堪的赌鬼,她也初心不改,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
“长公子。”姜昙叹息着唤了他一声:“我要走了,三日后就动身。”
所以,别再用这样的语气说伤人之语,也别在生她的气了。
三日后离开去何处,泰兴么?
是了,那是施茂林的故乡,他们从一开始就计划好,要回泰兴成亲的。
“施兄当真是好福气。”
沉默许久,陆青檐似笑非笑:“不过,嫂嫂说这些话时,怎么连看我一眼都不肯,是庸的相貌丑陋吗?还是嫂嫂说的话只是敷衍,并非真心?若不说明白,我不甘心。”
陆青檐凑近她,连她面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姜昙是真心的。
她闭了闭眼,做好心理准备,眼神落至面前之人的胸口,看到银绣云纹的领口如此精美。
再往上看,染着斑点血迹。再往上——
她确实不太敢看他。
供桌上点着烛火,他的脸在烛火前暴露无遗。方才只是扫了一眼,就令她的心脏狂跳不已。
若是仔细视之,更骇人了。
陆青檐看见她这般模样,面上笑意全无,讽刺地说:
“说到底,嫂嫂心里还是记着那个厌恶的故人,故而连带着看我也碍眼……”
话未说完,姜昙的手试探着抬起来,在空中寻摸了半天,才定下来。
她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
姜昙一笑:“姜妙仪擅长通过观察人的眼睛,判断一人的品性。和那人在一起时,我因心生畏惧从不敢细看他的眼睛。而长公子的这双眼睛,清澈见底,由此可见——”
陆青檐与姜昙对视,眼神怔怔。
姜昙忽而起身,郑重向陆青檐行了个大礼:“长公子是一个好人,又在京城做官,前途无量。从今以后,会有万万人来爱你。姜妙仪何其渺小,不值得你困扰。”
所以,也不必为任何一个不爱你的陆家人伤心。
三拜后起身,姜昙抬手抚过陆青檐眼下,说:“别哭了。”
声音如羽毛拂过心上。
陆青檐奇怪地摸了摸眼下,双眼竟又淌出泪来:“姜昙,你——”
门咣当一声被打开。
邓显推门而入:“长公子,施茂林找到了!”
闻言,陆青檐下意识去抓姜昙的袖子,却抓了个空。
姜昙离开得极快,只余声音微不可闻:“我有事与茂林说,先行告退。”
姜昙走后的祠堂,一片死寂中,陆青檐的呼吸声变得粗重。
抓空的手掌攥紧,陆青檐豁然起身,一脚将跪地的邓显踹得生生呕血。
要走了?三日后动身!
走得这般急切,从此天高水长,后会无期!
原来是打算离开了,以为以后再也不必相见,所以待他如此宽容?连亲吻她、褪去她的衣服那样放肆的行径也不计较。
她可真是洒脱。
可她凭什么如此洒脱!想走?想断得干干净净?早就断不干净了!
他不会让她走,也绝不会让她如意!
眼睛又疼起来,头也跟着疼。
陆青檐深长地吸了口气,语气还算耐心:“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打搅我,还有什么事?”
邓显擦干嘴角的血渍,勉强笑了笑:“京城有疑似扬州逃出去的锦衣卫检举,说您私自圈地围猎,消息已传入宫里……尚书令你即刻回京。”
忽听得一声冷笑。
陆青檐从供桌下抽出月杖,一脚踢翻供桌。
将陆家那不知十几辈还是几十辈的牌位,统统砸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