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昙规规矩矩行礼。
一个慈厚的老人声:“起来吧。”
上首中央坐着一个身着团福红绸衣的老人,一双眼睛和善慈爱。
左边紧挨坐着一个明艳妇人,正是沈芳茵的母亲,老祖宗的大女儿陆秋水。右边一前一后站着两个年轻夫人,应是陆府两位公子的母亲。
姜昙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很快低下去。
“妙仪,你嘴巴生得巧,你来替我解释一番,这食盒里的典故。”沈芳茵的笑容里,怎么看都有些阴森的意思。
老祖宗身前的桌案上,放着的是一道绿幽幽、看起来还有些发黑的凉拌青菜。
上面放了一片荷花瓣做点缀,有红有绿,可见做菜人的巧思。
可再巧,也掩盖不了这是一道野菜的事实。
敢在大喜的寿宴上,奉上一道上不得台面的野菜作为寿礼,怎么看都有些讽刺的意味。
若有那么些心思深的,恐怕以为这道菜,是在暗示老祖宗活不长了呢!
园子里的少爷小姐们一涌而入,看到这荒谬的寿礼,纷纷偷笑窃语。
姜昙并不惊慌:“老祖宗容禀,这野菜名为马齿苋,是民间寻常人家常用的一道凉拌菜,口感清脆,清热解毒,最适合夏日食用。”
陆秋水给陆母扇扇子,打圆场道:“娘,您看茵姐儿也太孝顺了些,这孩子早一个月就为这盘菜抓耳搔腮,吃不下也睡不好,整天想着做什么好呢?想来想去,做了这么一道菜送上来,虽卖相差点,可礼轻情意重呐。”
陆母点点头,婢女伸长筷子布菜。
一道声音突兀响起:“什么?你说的可是真的?”
这动静果然勾去了陆母的注意:“香君,你有什么事吗?”
出声的正是陆府二公子的母亲刘香君:“娘,方才我身边的冯婆子说,这菜吃不得!”
刚准备吃一口的陆母停住:“哦?这是什么说法?”
冯婆子在屋中央跪下,磕了个头:“老夫人,这野菜在我们那儿有个诨名称猪肥草,乡下人采来喂猪吃的!”
“什么?喂猪吃的?”
角落里几个嘻嘻哈哈的少爷笑成一团,“喂猪吃的,哈哈哈,那岂不是说老祖宗是——”
旁人捂住了他的嘴巴。
但在场众人都听到了,不难猜到下文是什么。
陆母重重放下筷子。
刘香君震惊地掩唇,随即大怒:“哪来的蠢丫鬟,竟敢把这等劣食端上来给老夫人,来人呐,给我打出去!”
明面上处置端菜的丫鬟,实则是讽刺献菜的沈芳茵。
沈芳茵面色发青,周蝉衣掩着红唇轻笑。
周蝉衣是刘香君的侄女。
听说周蝉衣的山药汤,亦是经过天香楼的大师傅指点,且是讨了有名的食谱方子,最后做出来的。
可惜,却不怎么得老祖宗喜欢。
这般费力不讨好,当然要想着法子挑毛病,不可能让她顺利献菜。
陆秋水母女面带怒气,却隐忍不发,显然是要放弃她了。
“慢着,我有话要说。”
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
姜昙不卑不亢:“老祖宗有所不知,虽然这马齿苋诨名不好听,但它却是千金不换的长生菜!”
周蝉衣给冯婆子使了个眼色。
冯婆子立刻会意,一手来抓姜昙的胳膊:“什么药啊草的,我老婆子从没听说过,你莫要糊弄人!”
“慢着。”
陆母抬手,冯婆子瞥一眼刘香君的脸色,只好收手退后。
老夫人发话,谁敢不听。
陆母好奇地问:“你说这野菜是长生菜,是什么典故?”
姜昙整好被扯乱的衣袖,道:“民间传说中讲,有一位全身生满毒疮的妇人,疼痛难忍,遍寻名医都无用。后来遇到一位游医,让她去挖后墙下的野菜。奇了怪了,这野菜虽然卖相不好,味道却极佳,妇人吃下去后百病尽消,后来一直活到了一百二十岁。”
陆母颇有兴致,打量桌上那一盘绿油油的菜:“哦?竟有这样的事?”
“旁人求教游医,为何几棵小小的野菜,竟有如此奇效?游医说,此草名曰马齿苋,是天上五行大仙牵着神马途径人间,不忍饿殍遍野,百姓受苦,故而拔了神马的牙齿化成的。”
“茵表妹说,马齿苋是大仙赐予百姓的福泽,想要老夫人沾一沾仙气,长命百岁,所以才命民女去找了这道菜。只是——”
姜昙抬头,看了一眼沈芳茵。
后者被看得一愣,陆秋水暗中掐了一把蠢女儿。
沈芳茵立刻哽咽着说:“只是这东西毕竟卑贱,孙女儿怕污没了外祖母的耳,所以方才便解释,谁想到,竟被人喊打喊杀的。”
刘香君笑容讪讪,周蝉衣脸色发黑。
陆母自是感动,没想到沈芳茵竟有这么一番苦心。
遂把沈芳茵拉到身边哄道:“茵姐儿不哭了,外祖母这就尝尝你做的菜。”
话已至此,这一关就算过了。
“等等。”周蝉衣不甘心地出声:“老祖宗,这菜还是不能吃!”
姜昙抬眼,周蝉衣看着她,笑得温婉明媚。
周蝉衣说:“这东西既然能治病,便是药物。是药三分毒,老夫人原本身体康泰,平白无故地喝药,岂不晦气?”
任凭谁听,都觉得有道理。
是啊,没病没灾的,寿宴送药来,这不是咒着让人生病吗!
陆母的眉毛皱起来。
原本要说尝菜的事,现下也不提了。
周蝉衣到底不蠢,话说到了点子上。
可她却不知道一件事。
姜昙惊讶地说:“周小姐不知道吗?老夫人近来身体不适,此菜正是对病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