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时分,海岛上的医疗中心沐浴在一片阳光中。
金光溢入窗沿,轻轻攀上病床一角。
监测身体指标的各个显示屏坐落在床头上方,铺满整张墙。
言澈坐在床边,看着有关精神力波动的指标,一直显示在峰值,只有几个数字的波动。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缓缓低头,看向莱伊的脸。
莱伊双眼紧闭,仿佛睡得特外安详。
可言澈知道,那样高的精神力波动,莱伊的思维一定处于活跃状态,现在……估计正处在一片梦境中。
比起许多脆弱的贵族小孩,莱伊其实从没将被绑架的事,当做是一个童年阴影。
他被救回后,还一度安慰自责的母亲,说他一切都好,有惊无险。
他完全遵从着和原来一模一样的生活习惯,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变化。
可这其中,唯一发生变化的,却是他的心。
自从莱伊记事起,多年以来,他心中的卡洛尔王城一直充满平和,到处繁华热闹。
这样的印象,中止在他随着亚伯,一脚踏进废弃仓库的那一刻。
那时他发现,原来卡洛尔也有这样昏暗、破败的地方。
原来他的朋友,一直生活在和他完全不一样的世界里。
那晚,亚伯被爱丽丝迷惑,拿着一把短刀,一步步朝莱伊走来。
亚伯完全接受了爱丽丝的话,知道自己绝不能让莱伊活着回去,以防莱伊说出是他将莱伊带来这里。甚至,他还打算在警察赶到后,说出自己是多么英勇,却仍然没有保护好自己的朋友,这样一来,也许悲伤欲绝的布莱克家族,还会对这位幸存的小朋友提供一些额外的帮助。
就如同所有在阶级制度中活下去的平民一样,他只是利用了身边可以利用的一切。
而此时此刻,他所利用的,就是莱伊这个“朋友”。
如果运用得好,也许他可以实现一切梦想。
仓库里的霉味与潮湿感,充斥在每个角落,长进心中,如同引人发疯的毒药。
彼时,莱伊与亚伯对视,仅仅用了一个瞬间,就明白过来:原来从一开始,亚伯就没有把他当做朋友。
可他就算知道,也还是……很想和亚伯做朋友的。
他很喜欢和亚伯一起玩,喜欢去亚伯家吃没什么馅料的烤莓饼,喜欢和亚伯一起去隔壁街的巷子里,领那些免费发给小孩子吃的廉价香精糖果。
但莱伊没想到的是,当他说出这一切,希望劝亚伯放下刀时,亚伯却对他说:这一切的一切,他都很讨厌。
那年夜晚,无法撼动的阶级、无法消弭的隔阂,为莱伊判了死刑。
而行刑人,是他唯一的朋友。
直到短刀挥来的瞬间,孩童惊惧的眼泪无声划出眼眶,从那颗红色泪痣上流下。
爱丽丝说,莱伊那时的异能激发,初衷是因为恐惧。
但他恐惧的并不是亚伯手中的短刀,而是在那一刻,莱伊终于发觉,原来世界陌生无比。
这份恐惧,让他几乎在瞬间失控。
伴随着耳中长久不休的尖鸣声,连莱伊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只是等他再回过神时,亚伯的尸体倒在血泊中,一双眼睛轻轻闭起,已经再也不会睁开了。
梦境中的头痛痉挛异样真实,让再次旁观一切的莱伊难捱至极。
他低头看向布满灰尘的水泥地面,眼看亚伯身下的血泊一点点晕开,朝他蔓延而来。
血液粘稠幽暗,然而,就在血泊即将沾上他鞋尖的那一刻,却突然莫名停了下来。
莱伊等了良久,也没看到血液再次弥漫,缓缓抬起头。
仓库中,狞笑的爱丽丝、倒下的亚伯,渐渐接连消失。
一股让人难以言喻的安心,在这间什么都没有仓库中降临,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会再发生。
黑暗只是一夜未完,但黎明总会到来。
莱伊坐在原地轻愣数秒,看着自己的梦境突然变了副样子,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就像六年前那人突然踉跄出现,将他初时分化成alpha的剧痛,变得甜蜜无比。
日光倾泻中,莱伊缓缓睁开眼。
阳光中尘粒熙攘,漫无目的地飘荡着。
莱伊全身沉重无比,几乎无法动弹,唯有睫毛颤动不休。
片刻后,他思绪渐渐清晰,视线下移间,看见了言澈的睡颜。
纱帘轻缓晃动中,午后温暖怡人。
言澈一直没有离开,此时趴在他的右侧床边睡着了。
言澈自从昨夜送莱伊到医疗中心后,只在早上离开过不多时,前往全息中心训练室给众人下达训练命令,很快便又折返回来,一直守在病房中。
不久前,言澈利用造梦异能干预过莱伊的梦境后,终于困到极点,趴在床边睡着了。
莱伊右手被爱丽丝划伤,伤痕深可见骨,此时被纱布裹得严严实实。
他艰难抬起夹着各类仪器的左手,指尖轻轻抚过言澈的发丝。
言澈的头发极细,摸上去一片柔软。
不多时,言澈像是感觉到痒,微微抬头,无意识往莱伊的身体处拱了拱。
莱伊连忙撤回手,像是怕自己惊扰了身边人,只是不料他这一动,手上的贴片移位后,一项监控指标产生异常,突然响起警告声。
提示音吵闹不休,很快将言澈唤醒。
言澈猛然抬头,与重症刚醒、根本来不及反应的莱伊对视。
莱伊双眼微弯,在阳光中格外好看。
他压着嗓子同言澈打招呼,声音虚弱异常。
“前辈。”
言澈顿了顿:“……醒了?”
“嗯。”莱伊问:“这是哪?”
言澈慢慢直起身子,在椅子上坐好:“医疗中心。”
两人几句对话间,医护人员从门外跑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