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林什么时候走的他不知道,霍诤行抽了一支又一支烟,甚至没再因为要不要进去看看阮宇纠结,只一味排遣着心头的滑稽与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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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飞机在大洋彼岸的A国机场降落,ISRA秘书长威尔逊的助手前来接机,一路上按捺着兴奋,委婉地对霍诤行透露,他们倾注所有心力和资源的“精神领袖”计划终于有了新进展。
威尔逊毕业于医学名校,执业超三十年,退休后被ISRA聘为秘书长也热情不改,时常混迹于科研人员团队中。
霍诤行换好蓝灰色制服,刷脸进入研究院,看到威尔逊站在院长劳伦斯旁边嘀嘀咕咕。
与霍诤行身上代表“精神领袖”的蓝灰色制服不同,身处行政岗位的威尔逊的制服是黑金色的,而以劳伦斯为首的科研人员则身着常见的白色大褂。以上三类人群构成ISRA的成员主体。
多日未见,霍诤行很想听听所谓的进展究竟是什么。但愿威尔逊别再让他失望,毕竟最近他的精神受了不少摧残,再稳定的精神系统也需要些提振剂。
研究院内的布置带有浓厚的理性主义色彩,霍诤行顺着充满逻辑性的数字走廊往前走,直到与威尔逊和劳伦斯面对面。
“天大的好消息!”威尔逊热情拥抱霍诤行,在他后背杵了两下,“你上次提供给我们的脑部动态终于被解析出来了,只要顺利模拟出正向精神因子的活动轨迹,有关精神疾病的治疗会获得历史性的推进!”
距离第一次佩戴脑动态仪参加探险,已有十一年之久,霍诤行始终在期待这一天的到来。然而在一次又一次期待落空的瞬间,他的信心和耐心都在不断消减,这也是他最近选择和HC合作的主要原因。
ISRA和威尔逊的确给了他太大的惊喜,夸张到他一时无法做出合适的表情,以面对这件天大的好事。
威尔逊反倒很是欣慰,霍诤行毕竟是他们费尽辛苦挑选和培养出来的“精神领袖”,云淡风轻才是他的常态。
威尔逊的内心不比任何人平静。人类大脑精密至极,如同宇宙一样神秘,人类诞生以来,精神疾病就像原罪一般挥之不去,而有效治疗手段却寥寥无几……如果这次研究能够成功,他们立下的功勋值得彪炳史册。
退休后还能绽放事业第二春,威尔逊不禁老泪纵横,又在霍诤行身上重重一拍,“无论成不成功,你都是最大的功臣。”
他的情绪终于感染了霍诤行。霍诤行能听到心中传来一道声音,是压在心头多年的巨石终于要滚落悬崖,放他一条生路了。而他此刻便立在悬崖边缘,需要做的是奋力一推,哪怕巨石跌落的同时将他裹挟而下,也在所不惜。
探险如同本能深入骨髓,霍诤行抬起左手食指,用充满危险意味的比枪手势在自己太阳穴“开了一枪”,他脸上少见的笑容令身旁的人充满信心与斗志。
“把它取出来,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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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动态芯片被取出的时候,霍诤行正在麻醉状态下昏睡。研究人员接过染着血腥气的芯片,马不停蹄地从中抽取足够完整的动态信息。
像是知道自己帮不上更多的忙,霍诤行这一觉睡了很久,久到陈哲以为手术出现失误,他老板不幸成为植物人。
好在第三天上午,霍诤行终于肯睁开双眼。他醒时阳光正好,少许灰尘漂浮在充斥消毒水味道的空气中,与阳光叠在一起,令才醒来的人也能发觉光阴的痕迹。
陈哲才汇报完毕这三天的大事小情,听到消息的威尔逊便已经来到病房探望。他摊开一张波动异常的动态图,戏谑且惊奇地对霍诤行这段时间的精神活动展开联想。
“这条线简直比你的鼻梁还要陡峭,直觉告诉我,你回国不久便遇到了了不得的大事!”
“瞧瞧这峡谷般的波动,是什么人或者事让你如此大起大落……一般来讲,男人只有在那种时刻脑部才会产生这么剧烈的……”
霍诤行用一声轻咳打断了他,很突兀又很合理。他欲盖弥彰地端起水杯,眼睫微垂,不肯泄露任何情绪。
但在威尔逊看来,以上举动相当于变相承认他的猜测是无比正确的。于是他更加惊异,眼珠瞪得快要掉到地上。
立在一旁的陈哲宁愿自己听不懂这番对话,但是他想不懂都难,霍诤行回国后的踪迹,他太过了解,因此立刻便猜到了霍诤行的“那种时刻”是与谁共度的。
而他刚刚接到一条来自刘熠的消息,需要向老板汇报,汇报的内容涉及阮岘——还有比这更令人兴奋与尴尬的吗?
“咳……”陈哲尽量平和地请示,“老板,刘医生说阮先生想要学习,问我认不认识合适的中学老师,您看需要安排吗?”
“中学老师?”威尔逊充分发挥话痨本事,什么话题都要掺和一脚,“可怜的小白兔笨蛋到连中学知识都需要补习吗?”
霍诤行放下水杯,被他们吵得头隐隐作痛。他扶了扶额,回想起刘熠说过,阮岘没有读过初中的事。
随着这一记忆的复苏,头部的痛感莫名其妙地转移到心头。霍诤行迟疑着将这种触动归于怜悯,就像在街头看到淋雨的流浪猫一样,同情心泛滥。
“安排最好的给他。”他说道,下一秒反应过来这一要求并不合理,改口道,“找几个有耐心、脾气好、教学经验丰富的女老师。”
陈哲很少从他口中听到有这么多前提条件的嘱咐,顿了下才点头答应。
说完正事,霍诤行借口威尔逊的香水味道刺鼻,将他们两个一齐赶了出去。病房恢复安静,他拿起手机翻看邮箱。
霍构发给他一份节目企划,是中心台新打造的户外探险节目《无敌探险王》,提供的策划方案是他领着几个明星到世界各地作秀,霍诤行看个大概就倍感无聊,直接删除。
威尔逊坏透了,居然发来一份完整的脑动态数据,不死心地追问:“看在上帝的份上,告诉我那个人是谁好吗?”
对方的八卦程度令霍诤行失笑,却也不可避免地令他想起那一晚的某些细节。
太瘦了,骨头硌人,特别是胯部,顶上去会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左腿摸上去有道疤,在内侧动脉的位置,靠近……
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吓了霍诤行一跳,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如此真实的心惊肉跳的感觉了,而当他看向来显,发现来电人是阮岘时,心惊肉跳化为了有口难言的尴尬与心虚。
他故作镇定地接起电话。
“霍诤行,我是阮岘。”
“嗯。”霍诤行眼神游离在病房的某些角落,“我知道。”
阮岘的语速已经接近正常人,听上去令人开心,“我没有别的事,就是想谢谢你。”
霍诤行嗯一声,表示知道了,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做了什么值得他感谢的好事。
阮岘独自雀跃着,声音像只快乐的小鸟,笃笃地啄着霍诤行的耳膜,“谢谢你,霍诤行,我好喜欢学习,语文、数学都很有意思,英语不太好学,但是我也好喜欢。”
从他比以前流畅不少的表达来看,在疗养院的治疗确实起到了作用,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能是因为刚才就在想他,霍诤行听着阮岘没有多少营养的重复道谢,几乎可以描绘出他捧着手机,说话的同时咧嘴傻乐的蠢样儿。
幼稚。
霍诤行腹诽着,嘴上却很给面子的回应道:“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