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之际,整座村子尽燃于火海,烈焰腾空,映红天际,彻照四野。
于滔天火光前,那道瘦弱微渺的身影静然伫立,目送她们离去,自始至终,未曾流露出丝毫乞怜之色。
说不清到底是何原因触动了她的恻隐之心。或因当时的她仍拥有一副血肉身躯,尚存人性温暖,怜弱惜幼。不忍见天赋异禀的钟离檀沦于奸邪之手,被引诱着步入歧途。
又或是于遥远处,那小人儿的面貌已朦胧难辨,她却隐隐感受到她望向自己时,眼底深处藏匿的无助与怯意。
最终,她说服了天师携钟离檀归宗门。天师虑及钟离檀此段经历会成为她日后修行路上的心魔,遂施秘法,封存其记忆。
施法前,她便如眼下这般怀抱钟离檀。瘦小的人儿蜷缩在她臂弯,浑身似仅剩下骨头的重量,却不想,竟有那般大的力道,生生将一成年男子的脖颈扎穿。
小人儿将头若即若离地依偎在她颈侧,待封印施布,神思昏沉,口中呓语连连:“你是姬钰,你会带我走,我记得你......我一直记得你......”
声音细碎,颠倒无章,她只当她是神智迷乱,至封印完全奏效,呢喃声消失了,攀附于她肩际的手,那细微隐约的颤栗,也随之平息。
忆及此,祈夜槐那几近泯灭的怜悯心微有萌动。她斜睨向依贴在颈侧的头颅,轻“啧”一声,撤回手,任由钟离檀抱着。
心道今日便作那舍身成仁的鬼,索性善始善终。
若止于此,倒也罢了,偏偏钟离檀忽又躁动不安,头频频向她颈项间探,似在贪婪地汲取她周身的寒气。
祈夜槐虽未养过狗,但见过狗刨土钻洞,与现下钟离檀于她颈间拱来拱去的模样如出一辙,她有理由怀疑钟离檀前世是犬身转生。
她不喜欢狗,昔年紫微宗外山有一条大黑狗,她为数不多的几次去到外山,那黑狗总似与她作对一般,仰天狂吠,是以它一吠,外山门众便知是她来了。
祈夜槐伸出手掌,抵住钟离檀额头,语带警告:“别贪得无厌,本座耐心有限。”
钟离檀蓦然抬头,眸虽黯淡无光,却显得水润润的,眉宇间不经意流露出被推拒的委屈与惑然。
祈夜槐与她对视须臾,最终以一副近乎捐躯赴难的凛然神情,收回手,侧首冷声道:“若再得寸进尺,本座定将你踹下床。”
话音甫落,那冰凉触感复归颈侧,一只手臂横来,紧箍住她腰际。未几,耳畔传来均匀悠长的息声。
翌日,天地间曙色微露,窟室仍浸于幽邃昏昧中。
钟离檀睁眼,目光聚敛,昨夜的混沌记忆纷至沓来,她记得毒发之时,寒热交侵,煎熬难耐。
之后呢?思绪延展间,一幕景象跃然心海,她好似抱着一巨大的冰柱,肤若针刺的极寒之痛,不意间竟得到舒缓,烈焰焚心的灼痛,亦随之渐熄。
可是此间,哪来的冰柱?
凝神沉思之际,身畔忽然响起细微的“窸窣”声。
钟离檀缓缓转动脖颈,目光透过幽暗,落及背向她的“冰柱”。
轮廓朦胧不清,似为人体起伏的柔曼曲线。
蓦地,“冰柱”发出懒洋洋的喑哑嗓音:“醒了就滚出去。本座昨夜被你折腾得半宿没睡。”
......是祈夜槐。
钟离檀于瞬息间弹起身,匆匆拾起鞋履,再一把攥起榻隅衣物,身形一晃,遁出了洞窟。
她埋头疾行,直至踏出洞府,一缕煦阳拂面,方觉心神稍定。然而一垂眼,竟又发觉自己裹着一身并不属于她的中衣,其上檀香缭绕,杂以浅淡兰馥。
愮姑正在汲井水,见钟离檀起身,便上前探她腕间脉息,随后满意颔首道:“不错,毒已去其大半。”
继而,她似嗅得熟悉的气息缭绕周遭,鼻翼微动,凑近钟离檀细加嗅辨,旋即以古怪的目光审视着她,“何故你周身里里外外,尽染上那恶鬼之气?”
钟离檀面上愣怔之色更甚,唇瓣微启,却未吐出半字。
愮姑敛目道:“罢了,老身不管这些。但你需谨记,蛇泽之毒,性极淫寒,未得全解前,宜保心神宁静,血脉和畅。”
话音稍顿,补上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宜为之事勿为。”
钟离檀神色自怔然转为惑意。
愮姑不耐地挑明:“莫起邪念,当行禁欲,可明了?!”
鬼面猴窜至钟离檀腿边,蹦跳间尖声相和:“起邪念!起邪念!”
钟离檀恍若石化,僵立良久,魂魄似才归体。她匆匆更衣着履,向愮姑颔首致谢后,跃下高台,于半空化为一缕劲风,疾飞向溪谷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