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摆有一宽大的屏风,透过薄薄的屏扇,隐约可见有一剃发僧人盘腿坐于塌上,似是正在就着窗外之景品茶。
“殿下不坐下来喝盏茶吗?”
净庭禅师的声音远比萧望川想的年轻,只是同后者所念之人的声线相比到底还是大相径庭。
他绕至屏风后,悄无声息地上下打量起净庭禅师。
他相貌平平,瞧上去似是只刚过了而立之年,一身褐色的法袍在水洗多次后有些许褪色,显得陈旧,上头还打有大小不一的补丁。
“禅师竟还记得我?”
萧望川自然地在他的对面坐下,发现那人却是早也为他倒下了一盏茶。
透过轻袅的氤氲热气,泛着淡绿的茶水之上映出有他的身影。
萧望川吹开茶叶,那身影便淡去在圈圈涟漪之中。啖下一口,浓重的苦味叫他难以自抑地直皱眉头。
“阔别多年,殿下也从襁褓幼童变作了翩翩君子,我认不得殿下的面孔,却认得殿下所负之缘。”
“缘?”萧望川一伸脖子,勉强将那口感恶心的茶水囫囵吞下,“可是‘缘分’的‘缘’?”
“殿下聪慧。”净庭禅师笑着肯定。
“戏文之上多爱说缘,且不论这所谓的缘究竟是否只是世人臆想而出的假物,就是有,到底也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你说你能看见我身上的缘,不如直接告诉我是什么。”
萧望川单刀直入,可言毕过后,净庭禅师却是以缄默与那满含笑意的眼眸作回应予他。
正当萧望川想戳破前人老套的江湖骗术时,净庭禅师反是用指尖沾了少许茶水,而后在桌上不紧不慢地写下一排小字。
前生苦果,难能超度。
“生,老,病,死,爱别离,憎怨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佛说八苦,殿下受其三。”待写于桌上的最后一字落下,他便拂袖将水渍全然擦去。
“禅师可否明说?”几乎是在“前生”二字刚为他认出时,萧望川的心中便隐有警铃大作。
他只心觉,这“前生”所指恐怕并非是修真界,而是……那相去甚远的前世。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因死而生之人终因生而向死,死生因果,皆起难求。”净庭禅师将萧望川杯中的茶水再度满上。
后者没有动,只问道,“依禅师看来,又该如何解这前生之苦。”
“阿弥陀佛,凡所有相,皆为虚妄。”
净庭禅师模糊不清地提点说,再不看他,流光透过窗柩为他渡上一层圣洁的尘白纱罩。
“原是如此。”萧望川低垂着头,摩挲杯沿,忽将那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后倒扣杯盏置于桌上,朗声说道。
“前生因果与我何干?苦果也好,福报也罢,早该随那腐烂的躯壳为之一同埋入沙下,我不信你所说之缘,更不会被困于因果,若真有那所谓的报应。”
他嗤笑一声,“无需畏惧,我照单全收。”
言毕,他转身离去。
他不畏死,也不再惧生,若说前世的他因死而生,再因生死,那么今世的他,从将一切都忆起后,所求之物。
便再不曾变过。
他是为那人而生的。
为那由生到死都不曾逢面之人,为那一线匿于心间的隐秘,为那心照不宣的希冀。
两世魂魄转辗,终有再遇之时。
暑热时的雨来得最是突然,尚处偏殿之中时外头还是艳阳高照,这会雨水却是如泄洪般瓢泼而下。
萧望川被困在了僧寺之内,来前他忘了备伞,这会梅苑还没回来,他不能留她一个小姑娘孤身在外。
闲来无事,他便在寺庙的正殿之内踢着石子来回踱步,走的步数多了,于是乎不由自主地浸入了自己的世界。
一时不慎,踩上了一滩积水,脚底一滑,眼见着便是要面冲地直直摔下。
“公子当心!”
他刚打算要在半空之中来个潇洒的回身,却是忽觉腰间一紧。
熟悉的声音教他心神一震,竟是不加反抗地便落入了后人怀中。
他也在这儿啊……
他想。
这辈子算是栽在这了。
他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