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的冬天很冷,而他是个天生的痴儿。
从他有记忆开始,便就身处于这所孤儿院中了。
萧乐安生的好看,只是饿瘦了显不出来,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一汪澄澈的池水,任谁看了都喜欢,但他是个天生的痴傻儿,整日蓬头垢面的,见人也只会咧着嘴笑,说不出话。
渐渐的,大家都受够了这个什么都做不好的傻瓜。
他的饭盘被掀翻,棉被被剪烂,絮絮朵朵的棉花淌了一地。可不论如何欺负他,哪怕是日复一日地用言语羞辱他,用拳脚殴打他,他所能回应的自始至终也不过是一个懵懂的笑。
因为他是个痴儿。
但他也不想如此。
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滋味,只觉得好像醒着,又好像一直睡着,听得见,唤不出,脑子似乎被浆团糊住了,那日夜不休的胀痛成了他相信自己存活于世的唯一证据。
疼,好疼。他曾在心里无数次地咆哮着,面上的嘴脸却不听使唤地笑着。
萧乐安是个天生的痴傻儿,所以此生注定无人懂他,更无人爱他。饥饿,寒冷,伤痛,孤独,这一切伴他走过了孩童的六年。
直至第六年,那个并不严酷的寒冬,他那幼小的身躯再难支撑下去,终是决心在某一日夜中亲手了结自己的生命。
也是在那一日,身堕混沌的萧乐安第一次听见了来自另一人的心跳。
沉稳,有力,却又有勃勃生机。
“哐啷”。
手中的尖刀坠落在地。
那人拥他入怀,抹去他胸前汩汩而涌的热血。
“谢...谢谢......”萧乐安嘴唇开合,说出了他此生的第一句话。
在六岁的那个不知名冬夜,小小的萧乐安遇见了自己的救世主,而他,带给了自己生的奇迹。
无人知晓这位神秘来客的到来,只知从这一日开始,傻子萧乐安不傻了。
“哥哥,你还会再来吗?”
夜深人静时,萧乐安常会对着面前的虚空发问,彼时的他尚看不见那人,可冥冥之中又有个声音告诉他,他就在那。
他的病一日日地好了起来,可那人来的次数却也一日日地少了起来。
某一日,他犟了一宿都不肯合眼,低低地听着那若有似无的心跳,忽而觉得今日一别兴许就是永别了。
“大哥哥,你明天还会来吗?”
回应他的依旧是静默一片。
萧乐安不甘心,翻身猛地一扑,落了个空。
双膝磕在地上,满是通红。
“别!别走!”他无助地呼喊着,却终究一无所获,只听那熟悉的心跳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也是自那夜之后,他再没能见到他。
十二岁那年,是个和煦的春日,萧乐安被一户人家收养了。
男主人事业有成,夫妻恩爱,在旁人眼中是个不能再好的去处。
他来时空空,去时却得以揣带了一身的艳羡与猜忌,不过那有何妨呢?
他要有一个家了。
有柔软舒适的大床,有热气腾腾的饭菜,有崭新的衣裳与带色彩的书本。
可这如泡沫般绚烂的美好终是在疯狂的男主人将他压到在地时走向幻灭。
他被洗净,被梳妆,被人给精心装扮作了一件称心合意的礼品,只等着定制者去将他层层剖析。
他反抗了。用尖刀刺入了男主人的胸膛,带着满手的鲜血跑了出去。
城里下着雨,淅淅沥沥的,刮的人骨子发酸发疼。萧乐安跑了一夜,却好似从未远去。
终于,精疲力尽之时,他跌入了一个怀抱。
温暖的,熟悉的。
在终焉的前夕,他盼来的不是死神的降临,而是未曾离去的神明。
第二日,萧乐安是在公园的长椅上醒来的。身边放有面包与牛奶,都还温热。
他填饱了肚子,敲响了公安局的大门。
他再又看到了一脸柔和的男主人,以及......怒气冲冲的孤儿院院长。
赶来的院长不由分说地扇了萧乐安一巴掌,而后强压着他的腰,要他给男主人下跪道歉。
萧乐安不肯,捂着肿起的半边脸,愣是没掉一滴眼泪。
他没有再被收养。
他守着旧课本,终于上完了学,考上了一个不错的学校。
他搬离了那所孤儿院,住进了一间狭小的出租屋。
十九岁生日那天,他蜗在屋里,给自己煮了一碗长寿面。
面条柔软,汤汁鲜美,他吃得一干二净。
只是这一刻,他忽而很想落泪。
他再难寻到活下去的意义,
他熬不下去了。
他熬不下去了。
他熬不下去了。
......
终于,他再又握紧了那把尖刀,这一回,对准的是他自己的胸膛。
真好,真好。
不用再支撑下去了。
他听着血滴答滴答地滚落在地,感受着涌上全身的彻骨寒意。
十九岁的他,选择的是结束自己的生命。
原来从来未曾有过什么意外的雷劈,有的不过只是刀上一闪而过的光影。
睡得并不安分的萧望川又开始迷迷糊糊地说起了梦话。
“嗯?”顾渊侧耳,二人贴得极近。
他听见,他说。
“这辈子,我想干干净净地活下去。”
......
......
......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