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之夭手撑着他的胸口保持一定距离,却还是能清晰的看到他乌黑浓密的睫毛,就连面上的毛孔趁着光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少年身上因上药,带着一股药味儿,说不上难闻,比好闻却又差点,有些让人觉得苦涩并不排斥的味道。
好像自从他体内邀月毒复发以来,总是能看到纪无涯受伤,大大小小的伤势,精准的在好了以后再次到来,拖着一副病态残躯,在江湖中漂浮。
身子被一股力量带起,耳畔传来短暂的风声,她已被带出暗室。
他们是在一家医馆里,先前上来的老头就是这里的大夫,趁他救治纪无涯的期间,踏雪守在附近,看到有人追来在搜查,大夫知晓李之夭身份,带着他们藏在暗室里,踏雪藏在外面随时盯着动静。
“主子,需不需要我去客栈通知耿掌柜他们?”
李之夭说不用了,“他们既然也开始不避讳的找我们,证明耿进才他们也遇上了麻烦,耿进才和三娘都聪明,身边还有飞鸿跟着,就算带上洛萤也出不了什么事,他们这一路都过来了,若是在一块,我们人多,目标太大很容易被发现,先躲着吧,找机会碰头。”
她看向纪无涯,“你是怎么回事,怎么伤成这样?”
纪无涯把她离开后宁缘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跟她讲了一遍,“我是许奶奶拿命救下来的,顺着河水一路被冲到下游,我知道你来了天水城便马不停蹄赶来寻你。”
“纪无涯,若你想跟我走,你必须告诉我,智先生只谁。”
智先生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但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有些话许归说得不错,缘楼牵扯到北唐,他若是杀安庆帝,这是大逆不道的事,能不把人牵扯进来尽量不牵扯。
他跟李之夭之间还是得尽早划清界限的。
李之夭本以为他会说出口,还是低估了纪无涯,又憋了回去。
看着他打算什么事都往自己肚子咽下去的做派,受了伤还是不断折腾自己,压根不把自己的命当一回事,她几次三番救他,就是信了他当时说自己惜命的话,可现在摆在眼前的种种,又表明哪怕他是重生一次人,还是没把自己的命当做一回事。
或是说,她李之夭在他纪无涯的眼里,比不上裴淮让他真心对待,无怨无悔的追随?
心中无名火蹭蹭往上冒,都顾不上在场是否有外人的环境,下意识扬手,清脆的巴掌声传来,震得她掌心有些疼。
她的手还扬在半空中,纪无涯的脸偏向另一边,额前的碎发挡住他的眉眼,在场的气氛瞬间僵持。
踏雪见状赶忙拉着大夫去后面煎药,把地盘空出来给他们说话。
“你明知道他是谁对我有多重要,从前你不说,是我们立场身份不一样,维持你杀手一诺千金的体面义气,不说我理解,但现在我们一起经历这么多,同生共死过,难不成我们一起经历的还不值得你信任?如今你被缘楼除名,纪无涯被通缉早在江湖传得沸沸扬扬,还是说,我始终比不上从前你死心塌地追随的璃王殿下,他是真命天子,封先箴言中一统天下的强者,一直不管不顾利用你的人,始终哪里好!”
“不是的。”
他挨了李之夭的一巴掌,听她把话说完,把怒火发泄出来,甚至觉得这样决裂挺好,至少他不在惧怕有哪天会对她动心,他时日无多,等着他要去做的事还有很多。
要去安顿好雪,带她去找家人,要去北唐手刃灭族仇人报仇,万一从宫里回不来,那里就是他最后的归宿。
至于下月集救命,他从未奢望过,下卷在大魏宫里,上卷都是今生第一次听说,他体内邀月毒随着他运功会越来越深,虽有封先内力续着,但不是长久之计。
侥幸活着出来,上卷在何方都不可知,他有多少时间去找。
还要去白溪镇寻回爹娘尸骨,他孤身一人在世间,就不该再有牵挂,若是他心中生出万分牵挂,让李之夭作为他的东家,又怎么忍心日后牵扯加深,牵肠挂肚。
他走了一了百了,对留下的人不公平。
但听到李之夭问他是不是觉得裴淮比她好的时候,他下意识反驳出来,话说出来,他只能再重复一遍,“不是的,我没觉得裴淮比你好。”
智先生这号人物并未在书中出现过,李之夭和纪无涯之间在书里毫无交集,如今事态变故走向难以预料,她不是没找人去查过,但偌大的京城和江湖中,就没人见过智先生的真实面目,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关于他的痕迹一点都没有,在京城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此人藏匿在大臣中,智先生是她此生唯一不可预料的变数。
所以她必须知道对方的真实面目。
李之夭揪住他的衣襟,将其拉近迫使纪无涯的眼睛看着自己,两人的距离很近,都能感到对方的鼻息。
烛火荡漾,李之夭头上的珠钗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清脆的碰撞。
“或者你告诉我,这份情报,你想要多少钱。”
纪无涯不自觉放缓了呼吸,两人眼神彼此赤裸裸的对视,“我要你的全部。”
李之夭猛地松开手,纪无涯站直身子,怕对方觉得自己在开玩笑,而是从怀里取出一块断的玉佩拿在手中,“这是智先生的物件,我虽不能直接告诉你,但按照公主你的手段,想查出来并不难,你的全部财产,我都要。”
“你可知我名下财产多少,你张口就敢要。”李之夭目光紧盯玉佩,对方只给看一眼便收起来握在掌心里。
对方诚实回答说不知,“但总之不会是亏本的买卖。”
李之夭轻笑出声,纪无涯把断玉收起来,“宿宁公主好好考虑一下,智先生当年来到京城的时候,便把自己全部痕迹抹去,他做事向来缜密,你查了这么久都没查到,跟他有关的线索,你想知道,我是唯一的人选,一天的时间考虑。”
他将一枚骨哨放在桌子上,同时还有些付药钱的碎银,转身就走,“你想好了,用这个找我,我听得到,接下来的路,我就不跟你们一道了。”
骨哨精致,用一股红线拴起来,李之夭将其收起来,颓废地坐在椅子上,大夫和踏雪端着药恰到好处的走出来,大夫还故意望了望,“伤者怎么走了?刚熬好的药。”
“他嫌自己命大,管不着。”李之夭端起药赌气般的一饮而尽,舌尖发苦,不过比之前喝的差太远了。
伤者不在了,李之夭她们身上又没伤,也不愿再继续待下去,以免后面再带来麻烦。
趁夜色也起身告辞。
她们走在小巷中,如今她需要找耿进才他们商量一下铺子的事。
“你可有办法寻到飞鸿?”
踏雪点头,“主子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踏雪取出纱巾遮面,走到桥头,从桥边弹胡琴的妇人手里,给了她一些银子,“我家少爷想听过秦淮,会奏不?”
一曲过秦淮,婉转动听充满向往,令人如痴如醉,全场很快便寂静下来,曲停下来,踏雪注意到飞鸿的身影,又给了妇人一些赏钱。
“我家公子很满意,再奏一曲拿手的。”
乐声再度响起,踏雪退出人群,跟飞鸿回合,见过李之夭后,由飞鸿领路,去到一处乞丐窝,见到耿进才和金三娘,还有醒过来的神色崩溃的洛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