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儿,救我。”
忽然这个时候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原本躺在病床上的那具尸体,这时挺起了身子。她花白的头发蓬松混乱,脸颊瘦到皮包额骨,眼睛深深地凹陷进去。她的嘴喃喃地念着:“渊儿,救我。”
这模样让我愈加痛苦,恨不得打破眼前的玻璃跑进去。但玻璃却像巨大的墙阻隔着我们,让我们没法再到一起。
“渊儿,救我。”
她从床上趴下来,又靠着玻璃趴到我的面前。脓疮忽然出现在了她消瘦的脸上,把她本就病态的脸变成了另一幅模样。这些疮正以飞快的速度膨胀破裂,脓水顺着玻璃向下缓慢地划出一条浊线。
“妈!妈妈!”我想要大声叫喊,但是哽咽却阻住了我的喉咙让我发不出声音来。
这时病房的天花板塌了下来,母亲的身体被预制板整个压断,被击成沫的肉从水泥板之中渗了出来,就像是绞肉机里出来的肉泥。只是母亲的上半身还在挣扎,拼命地叫着:“渊儿,我的孩子,救我,求求你~救我!”
我感觉到有手指拂过我的脸颊,擦去了我脸上的泪。
我从睡梦中醒来,眼前不再是隔离病房的玻璃,而是昊的胸膛。
“做噩梦了吗?”昊问。
我轻轻地应了一声。
我们到了中文大学后,罗大婶利用传统手编技术给搜索队制作了一批藤制箩筐。这些筐子被在背上,比之前破布做的背包结实多了。听说我们要启程去工业区后,她又说要给我们准备一批烧饼作为干粮用。
在中文大学吃完午饭,搜索队去金沙港附近的食品超市遗址了,找食物的同时也想去江边看看有没有顾大嫂的线索。
我们则在大学里等罗大婶做完烧饼,趁着这空隙昊说要来山上看看那个堰塞湖怎么样了,毕竟上一次的事后我们就没来过。
地下的水路好像因为废弃的地铁隧道而打通了,之前的堰塞湖只剩了个水坑。校舍露出了水面,体育场作为空地,在周围的高层废墟中就像是个天坑一般。
这地方我好像见过。
就是刚醒过来的那几天的梦里,那些关着满身脓疮的孩子,就都是被关在那个造型的校舍里。
“你还记得大瘟疫吗?”
“怎么忽然想到这个?”
“你不是说过那个小学被当成隔离点的事吗?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一零年代开始SARS开始一二十年人类都处在各种广泛传播的烈性传染病疫情中。本以为被人类消灭的天花病毒,进化出一种新变种在二十年代末三十年代初忽然又出现了,也有说是病毒实验室泄漏的。在我国首先传播开来的是丽影附属儿童医院,因为是被认为人类已经消灭的传染病,所以开始并没有引起人的重视,很快在儿童间传播开来。待确诊时疫情已经到了失控的临界点。所以紧急征用了多所小学校舍作为临时医院。但是和别的疫情显著不同,老人因为当年的疫苗计划有了免疫,这次天花感染者反而多为年轻人和儿童。被隔离的儿童都没有独立生活能力,医生又没有育幼经验,所以很快又召集了一批育幼老师作为看护师。虽然疫情在我们这样的发达地区很快得到控制,可前期还是有不少孩子死去。当时因为多场疫情已经导致全球经济重挫,国外深陷经济危机的不发达地区倒是挣扎了好一阵子才摆脱这场疫情。”
“不过自那一系列疫情之后,AI正式普及介入到疾控中,新天花疫情后由AI主导的防疫系统终于让不断出现的新病毒传播告了一个段落。”
我一边听昊介绍,一边将视线转向那边。意识好像很快就被带入到了那个校园里。窗户玻璃被曾经的洪水给冲破了,里面是黑洞洞的一片,可这片黑暗反倒是让人引起了好奇心。
就在靠窗更近一些的时候,一只手从窗户里伸出来,以不及掩耳之速抓住了我的手臂。我花了好一会儿才镇定下来,目光正在自己的手臂上,抓住我的那只手长满了脓包,黑褐色的五指腐烂严重,肉和血色相互交杂,但脓包依然在汲取它们的养分飞速长大破裂。
我顺着那只手去看它的主人,那人的脸颊只剩下了黑色的骨架,但两只突出的眼珠还挂在那骨架上。干枯的头发蓬松混乱,枯萎的牙龈张合着说:“为……为什么……不来……救我。”
因为肌肉几乎没了,所以讲话不仅吃力而且发音含糊。她像是知道我听不清楚,脸离我越来越近。我想要往后退,可身子被她紧紧地扣着怎么也动不了,如今我所能做的似乎就只有放弃抵抗,闭上眼睛来呐喊。
“渊!渊!”扣住我身体的那个声音,从女声变为了男声,我小心地转过头来,我身后站着的是昊,我的手原来也没有被扣住。
“什么?”
“时间差不多了,罗大婶应该把干粮备好了。我们取了干粮还要回家整理行李呢。如果要好好搜寻的话,一定会在那里住上一晚。”
“真的明天就去吗?”
“要让食物接得上就得尽快,何况一切都可以准备妥当,没必要拖下去了吧。”
“可是……”
“可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从何说去,可是化工厂爆炸时那股刺鼻的味道好像又回到了我的鼻腔,让我的胸口变得不适起来。
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我的回应,昊拉住了我的手说:“不管怎么说,先回去吧。”
那笑容和温暖的手心像是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带着我跟着他往阳光的方向走。那阳光的味道终于把刚刚晃神时感受到的四周潮湿霉腐的味道给驱散了。
到了山下的时候,没想到来了个意想不到的人,是贺奎。
“吃饱喝足后,人也有了些精神,出来活动活动可以帮忙恢复。他们听说我是科学家后,都说这里的手工活能帮的上忙。可我好像什么都不会。”
“说什么呢,一下午帮了不少忙了。书库的位置都找到了。”
“书库?是说放实体书的书库?”自从藏书电子化后,储放实体书的图书馆渐渐变得式微了。因为藏书渐渐转向线上,更多的空间用作自习和讨论用。再渐渐地,无处可放的实体书越来越多地被藏到了无人问津位置不显眼的位置甚至仓库里
“嗯,不愧是大学教授,了解了下基本布局后就推理出了书库的位置。不过那在地下,空间复杂,要好好确认才能进入。”
被人称赞,让贺奎有些害羞。他从一旁的竹篓里找出了一本书说:“不过,我找到了这个,我想你可能有需要。”
我有需要?我接过了那本书,虽然那本书的纸页一度被水浸泡所以凹凸不平,可好在还算完整,字迹也算是清晰。
“这是什么书?”
“我粗粗地翻了翻,好像是很早前的科幻小说。这书作者叫李渊,听说你是作家,就想是不是你写的。”
“其实……我失忆了。可是我会好好看的,谢谢你。”
我收下了他的书,同时也收下了罗大婶给搜救队准备的干粮和新工具。
有了上次的经验,我们似乎可以肯定来回加上搜索的时间至少要在那边过一夜。万一发现什么幸存者的话还要准备他的开水,食物和应急药。
越理东西越多,也理得越晚。等告一段落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昊让我先洗漱休息,我原本又些昏沉的意识,却在进入卫生间的时候清醒了。
卫生间的镜子上,依然写着【Do not leave the city】。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异常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