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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第十一幕 应许之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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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甘愿为此在主面前自认作一个窃贼吗?”

“你想激怒我。”亚科夫抬起头,直视那双曾令他胆寒的黑眼睛。“若天底下所有的事物皆有主人,那么不争不抢的美德于一无所有的人便毫无用处。这也是种公正。”

“可世上有你这样的强者欺辱我这样的弱者。你们从不许弱者拥有任何东西,非要自己抢去。哪怕是我生来便有的,你也要榨干了吞掉,不肯为我留下一丝一毫,还美名其曰公正!”

巴图尔说得太急,话呛在嗓子里,变成连绵费力的喘息。女奴熟练地凑上前,一只手就轻易拎起他的衣服,提他靠在榻背。她用手掌用力拍那单薄的胸膛。巴图尔伸长舌头,终于呕出一下咳声——这情景使亚科夫闭了嘴,只静静等待他喘过这口气。

“…我想不到你也这样想。”血奴注视着他凄惨的模样,“也像我这样想。”

“你真是卑劣,亚科夫…”巴图尔抱着女奴塞给他的痰盂干呕。“…你有时便说成王败寇,没有时便大呼不公。好似强于你的人皆是用不得体的手段踩你至脚下,弱于你的人便都是你堂堂正正赢下的。”

“你是在说我,还是说你自己?”亚科夫平静地发问,“还是说天底下所有的人?”

巴图尔听了他的话,吐出一大团白色泡沫,里面掺着血丝。这恶心的东西粘在他胡须上,很快被女奴擦去。

“我是可汗的儿子…我是可汗!”他艰难地呼吸,喉咙呼噜作响,好像呛了水似的。“我生来就是可汗,你生来就是奴隶!”

“而我生来就健壮,你生来就孱弱。”亚科夫说,“好事从不会被一人独占。”

巴图尔疲累而脆弱地闭上眼睛。他的鼻腔里发出令人厌恶的哼声。

“你怎么想?”血奴忽然转过脸,质问自己的主人。“究竟是我抢了他的,还是他抢了我的?究竟是生来强健更为幸运,还是生而高贵来得珍稀?强者如何定义,公正又在何方?”

尤比静静地如一尊神像般坐在坐垫上。他的表情藏在面纱下,只一双眨也不眨的红眼睛似宝石般嵌在黑暗中,闪着死物似的光。

“你现在原谅他,恰似从前他原谅你。好似你们谁手握权力,谁便占了道德的上风,得了公正。”吸血鬼缓缓开口。“既然如此,强者只在一时,公正并不存在。”

随着神明的判决下达,毡房内变得极为寂静,好似天使的翅膀掠过,带走了一切杂音。亚科夫只听见帐外炎热的风吹过山坡。他这才发现,他锁子甲下的羊毛内衬已被汗水浸透了。床榻上的巴图尔一下泪流满面,张着没牙的嘴,幼犬般呜咽起来——亚科夫从没见过他这副落魄失态的模样。血奴心惊胆颤,毛骨悚然,却又在心中翻涌着隐秘的欢喜与安宁。他的右手抚上腰间皮带上拴着的长剑,左手抓住尤比的手腕,双手皆握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握紧。

“神啊。”曾经的可汗瞪着湿润的眼眶,浑浊的泪水像苦涩的湖泊般蓄在其中。“既然如此,您为何偏爱于他,而不是我?”

尤比不作回答,只转过头,静静瞧着亚科夫。他面纱上的双眼盈盈弯起,露出那偏爱的、怜惜的、甜美的、冰冷的微笑。

他们在库曼人的营帐中停留了一整天,参加了晚宴。尤比依旧不喜欢那些打赤膊的鞑靼人舞蹈摔跤的模样,也厌恶他们龌龊野蛮的欢庆活动。明月高悬时,他牵着亚科夫的手躲到漫山遍野的蝉鸣中,眺望巍峨的狄奥多西城墙。

“我想让你背着我走。”吸血鬼摘下面纱,又解下层层叠叠的头巾。“我们到那边的山坡上去。”

“你没受伤,也不会累。”亚科夫皱起眉头,“为什么要我背你?”

“我就是想,不行吗?”尤比掰着他的手指拽他弯腰,“答应我吧!”

亚科夫不再多言,只拎着十字披风蹲下身子。尤比踩着他结实的大腿爬到他肩膀上,卷起奢华纹样的宽袖抱住他粗壮的脖子。亚科夫摘掉铁手套,稳稳托起主人的两只膝弯起身来。吸血鬼的身体很轻,不叫骑士觉得费力。可那些繁复的布料使他在夏夜更炎热了。

“你真有力气!”尤比像小孩子似的开心地惊呼出声,“视野真高!”

亚科夫默默接下主人的夸赞,迈开步伐。他的一双铁手套被主人拎着,在胸口摇摇摆摆。曾经的奴隶忽然想起自己做过这事:在他尚年幼时,常背着主人在草原上行来走去。那时的巴图尔犯了哮喘,也在他耳边颠簸着喘气;可吸血鬼不需要呼吸——亚科夫发现,是尤比在故意隔着锁子甲吹他的耳朵。

“我觉得你比从前厉害了好多。”尤比红着脸喃喃道,“我越来越喜欢你。”

亚科夫闭了闭眼睛。他的靴子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我还是我,只多亏你。”他调整呼吸,向山坡行进。“如果没遇见你,我仍在特兰西瓦尼亚做强盗。”

“我不是指你有了什么地位和权力的事。”尤比歪着头说,“我是指,你的心智坚强清明了许多,见的事许多,想的事也许多。”

“那就是因为地位和权力。”亚科夫只埋头登山,“谁手握权力,谁便占了道德的上风,得了公正。这是你说的。”

“那怎么是一回事?”尤比嗔怒着勒紧他的脖子,“你见贵族与国王就全是圣人了?”

“我也不是圣人。”

“可你比他们都强多了。你想他们不会想的问题。”

亚科夫想反驳他,却也不知说什么好。骑士沉默着踏上山顶,靠近那轮巨大明亮的月亮。他向遥远的旷野与海面望,好似在天海交界处瞥见一叶孤舟,上面有两个跳舞的人影——一个苦修士,与一名吟游诗人。二人的舞步蹒跚,永远寻不到终点似的,与众城之女皇背道而驰,向东离开这座索多玛般罪恶又繁华的城市。

“你想做个圣人吗,亚科夫?”

亚科夫总觉得尤比的问题似曾相识,可又从没人问过他。他想将主人从背上放下来,可吸血鬼死死挂在他肩膀上,冰冷的手摸进他的锁子甲头套下面。

“圣人根本不存在。”亚科夫一丝反抗也不做,只歪头让出颈窝,“世事多两难,从来无圣人。”

尤比勾着他的肩膀伸头,惹人怜爱的面容盖住亚科夫视野中的月亮,像巨蟒皮同吞掉了它的光明。亚科夫想,仿佛他的月亮蚀了。

“既然如此,我也做不成圣人。”吸血鬼抚摸着他强劲的脉搏,指腹压在血管上。“我有个事想问你。”

“问吧。”

“是舒梅尔的事。”尤比轻轻地叹气,发丝贴在亚科夫脸上。“我该救他、治他的眼睛吗?”

亚科夫一下便明白了为何他的主人要带他到这静谧地方,也明白了先前的问题从何而来。他脑海中浮现出犹太人血肉模糊的空洞眼眶与卑躬屈膝的低微模样——现在,他们可悲的盲人朋友正在图拉娜的营帐中算军饷,自愿将多年积累的财富分与他人去。

“…我曾被安比奇亚救过性命,可我那时没成了她的血奴。”亚科夫疑惑地转头。“你做不到吗?”

尤比的手极缓慢地从他脖颈上移开了,沮丧地埋进他肩膀。

“我只能治好血奴的身体,这与叫人永葆青春是类似的…”

吸血鬼极小声地、心虚地开口。

“可我还不懂得如何解除那刻印啊,亚科夫。”

亚科夫那似乎永远不会舒展的眉头又打结般皱起来。他紧闭眼睛,感到两只眼球在眼眶中转动得干涩又紧绷,月光隔着眼皮在眼前的黑暗中朦胧地闪烁。他感觉有点哀伤,可又有点庆幸,就像被人逼到悬崖边推下去,却落进一条灿烂又清澈的小河里。

尤比的手凉极了,亚科夫抓着拽他下来,不许他攀在自己背上,也不许他躲在自己颈窝。亚科夫郑重又小心地沿着那冰冷手臂向上摸索,掌心压在他瘦削稚嫩的肩膀上。

“既然如此,你就学着懂得权力是什么。”血奴说,“学着掌控它,叫它为你所用,而非你为它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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