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科夫本端到嘴边的酒杯停了。他眯起眼睛细细打量尤比,观察主人述说消息的可靠神情,胸口的刻印骄傲地发暖。“你从哪知道这些事?”他斜睨着问。“这些贵族的名字你全记得。”
“我当然有我自己的渠道…”尤比哼了一声抱起手臂。“不记得这些,可没法参加沙龙酒会。”
“要是你担心圣地不太平才不去跑商,这桩不也结了?”对面的舒梅尔摊开双手。
“我要教你一件事。”亚科夫再次奢靡地一口饮尽杯中满盛的美酒。“贵族的消息固然灵通,可总被表象蒙蔽了眼睛,想当然地以为诸如联姻入赘之类的事能解决争端。”他又将空酒杯推给努克。“那骑士在圣地已住了两年有余,他和国王姊妹的婚姻早是板上钉钉,却也从没人觉得继承的事已尘埃落定。麻风病人还能活几年?他们的孩子到时几岁?指望毛头小孩打得过萨拉丁,天方夜谭。
“战争马上就来。我确信。”
尤比与舒梅尔再次沉默下来。过了半晌,吸血鬼不禁开口。“萨拉丁真有那么厉害?”他半是好奇半是恐惧地问。“你见过他吗?”
亚科夫哑然失笑。“我上哪见到他?我只跟着骑士团的人杀过些不交税的□□。”
“你杀他们!”尤比大张着嘴。“你做这么危险的事!”
“当然。”亚科夫指向被脱在一边的十字罩袍。“我是圣殿骑士,他们是‘异教徒’。”
“然而你又和异教徒做生意,又驶船载异教徒来这。”舒梅尔忽然也笑了。“瞧这屋子里,基督徒、犹太人与□□同宿一个屋檐下!也算是种神迹。”
“在圣地到处是这种屋子。”亚科夫不以为然地举起酒杯。“人们杀戮着共存。”
“所以,你觉得那太过危险,和□□的香料生意不得长久…”尤比抿起嘴来思考。“回来在这也很不错。要是你在那么远的地方出了事,我又不在…”
舒梅尔的笑声一下停了。
亚科夫感到一阵奇异又虚假的凝重笼罩整间大厅。他的头脑被酒精灌得有点发晕,手脚滚烫,只将醇美的酒液倒进喉咙,让自己的思绪更麻痹轻浮些。“我不跑商,也没说要呆在君士坦丁堡无所事事。”他的嗓音低沉地发哑,却踌躇满志地笑了。
“战争,这才是我擅长的。该是我们把金币换成军队,再将军队换做领地的时候了。
“这需要很久的准备。时机到来,万全者胜。”
房间里出奇地安静,热炭上香料的青烟徐徐飘来,萦绕三人周身。亚科夫起身来,从尤比身边的桌上捉过件绒布小盒子——里面是他送给尤比的安息香。
“明年春天我留在这里。”亚科夫说。“我来负责雇佣和指挥军队,舒梅尔来负责补给酬劳。而你,尤比,你要负责我们出兵的理由,别叫任何人抢了我们的成果。你明白吗?”
“那我得知道要去哪里打仗才行。”尤比皱着眉头望他。“哪里会是我们的领地?”
“要是你老想着挑块好地方再做准备,准备就永远做不完。”亚科夫打开盒子,取出里面晶莹如盐粒的树脂块。一股奢华的刺鼻浓香扑到他脸上。“萨拉丁在埃及。如果战争打响,基督徒取了胜…也许你可以在尼罗河边或地中海边找一座繁华的城市。当然,这是最好的情况。”
“那我能看到金字塔和狮身人面像?”尤比的眼睛一下放出光来。“我想住得离开罗近些!不,还是亚历山大港更好…”
“别现在就想那么好!”亚科夫训斥他,可这迤逦的幻想也惹得他勾起唇角。“说不定你只被分到一大片沙漠,你的人都挤在零星的绿洲边养骆驼,城里的井一逢旱季就干枯。”
“埃及的沙漠里有连绵不绝的金矿!”舒梅尔正焦躁地让自己的两只手臂缠在胸前。“不见得沙漠就不是好地方。”
遍地黄金的东方使桌边的空气变得热烈又美好。亚科夫起身,打开香炉盖,用镊子拨弄里面烧红的炭火。“把你的戒指戴上,试试安息香。撒拉逊人都喜欢这种香。”他洋洋得意地窃喜着说。
“…亚科夫,我现在不想试。”尤比的声音忽然变小了。“交给努克,放到仓库去吧。”
“你才说等舒梅尔来了一同品赏,他正坐在这。”亚科夫用镊子夹起手心里的树脂粒。“你不好奇撒拉逊人喜欢的香料什么味道?”
“那我不戴那戒指了,你们品赏就好…”
血奴放下香料,缓缓回头,原本微笑的脸上混着可怕的愤怒与疑惑。那双蓝眼睛扫过大厅中的每个奴隶与仕女,到一言不发沉寂着的舒梅尔,最终视线落到尤比身上。“打从我回来起就觉得你们瞒着我什么。”亚科夫丢下绒布盒子,昂贵的树脂摔落在地。“是什么事?”
“别对他这么生气,亚科夫。”舒梅尔的声音含着无奈的笑意。“尤比乌斯大人从来都有自己的打算。”
亚科夫无视了这谄媚的话,两步并作一步沉沉行至尤比面前,双手牢牢钳住那副单薄肩膀。他的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不知是酒精还是刻印正作祟。
“你的戒指呢?”血奴怒吼着问。他的影子笼住了主人。
“…我将它借给姐姐了。”尤比抬着那双惹人怜爱的红眼睛,自鼓作气地瞧他。“姐姐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