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另侧的舒梅尔正纠结地将嘴唇咬成一个奇怪形状,一言不发。尤比则侧卧在主位的榻上,好奇又忐忑地打量撒拉逊人眼睑下炭黑眼线的痕迹,与那双不停跳动、几乎连成一片的粗黑眉毛。“…抱歉,我需要再问一次您的名字。”他打断被翻译者与翻译者的话。“那实在太长,我没能记住。”
达乌德将这话翻译给那聒噪男人。男人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失敬,立刻站起身来行礼。“他说,他叫阿札德·伊本·阿里·尤素福·伊本·法拉吉·伊斯法罕·阿勒法希姆。”达乌德撇着嘴,一字一顿地吐音。
“这可太长了,亚科夫。”尤比惊讶地望向血奴的眼睛。“我真想知道,那的人名字都这样复杂,你该如何记住?”
总比希腊人老是同名同姓好得多了,亚科夫不禁在心里嘀咕。但他开口说:“有用的只一部分。”血奴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听这名字可知,他父亲称阿里·尤素福,祖父称法拉吉,生于伊斯法罕城。阿札德是他的名,阿勒法希姆是他的号。”
“你真厉害!”尤比连连感叹。“哪怕光从去过圣地的人里问询,也未必有几个懂得这些。伊斯法罕是在哪来着…”
“那是波斯人的地界。”亚科夫端起酒杯啜饮,挡住自己上扬的嘴角。“你能称他阿札德、阿勒法希姆,或是伊本阿里、伊本法拉吉。随你喜欢。”
“这就方便简短多了。”尤比理了下头发。
“那你是做什么的?”舒梅尔干咳了一声,手指点了点桌子。“你何故来君士坦丁堡?”
达乌德将这话翻译给那名字冗长的宾客。他心领神会,弯腰绕至椅后,从行囊中摸出一把又短又胖的弹拨乐器,看着与鲁特琴相似,却有六组十二弦,柄上也无琴格。极为婉转流畅的异域曲调清脆地从他指尖流淌而出,和着几句悠扬歌声飘在会客厅内。
“伊斯法罕,天下之半。天下之半,不足我探。”达乌德毫无感情地翻译他的歌词。“琴与诗藩,相伴我畔。我舍茶饭,只愿烂漫。”
“多好的嗓音啊!”尤比从榻上直起身子。
那人见尤比赏脸,便哄凑到他榻前弹唱。舒梅尔趁机摸索着拽过亚科夫。“不就是个叫花子?”犹太人极小声地低语。“他上你的船,交了船费没有?”
“不像叫花子。”亚科夫监视着正被打油诗逗得眼睛发亮的尤比。“他没欠船费,也的确在港口与人抢买了我们的小豆蔻。真是叫花子,不会有钱买这些。”
“这事我正要与你细究。”舒梅尔的小胡子烦躁地摇晃起来。“无论他是谁,快把他赶出去吧!”
亚科夫长叹一声,不情不愿地从座位懒懒抬起屁股,行至“音乐家”身前。“天色不早了。”他直白地开口,吐出流利的阿拉伯语。“最近的清真寺建在北面城外,我送你过去。不在清真寺,你如何做礼拜?”
琴声停了,那双粗黑眉毛却在亚科夫面前跳动着舒展。“他说他用不着。”达乌德向众人翻译道。“他说,他只需要找到麦加与耶路撒冷的方向。”
“那也要到清真寺才有得标注。”亚科夫不近人情地反驳。“在这找不到。”
撒拉逊人露出副神秘笑容,再次将手探进行囊中。这次,他取出一卷精美的地中海地图,又端出一盏新奇精巧的圆盘仪器。此物一出,屋内的所有眼睛都被吸引着移不开视线。
“这是什么?”尤比的脚终于下了榻,探着脖子挤到亚科夫身边。可亚科夫皱着眉不回答他。
“他说他想向您讨些清水。”达乌德的眼神也发怔。“好演示这东西如何使用。”
尤比向立在墙边的娜娅使了眼色,立刻便有奴隶端着水盆恭敬沉默地到来。撒拉逊人取了水,舀进仪器中碗似的地方——一个雕着花的鱼形金属指针从水面中徐徐漂起,缓缓转动起来。没过一会,它便平静,晃晃悠悠浮在水面碗中。撒拉逊人冲着指针方向,旋转着调整地图,又跑去阳台,瞧海湾的方向与天上的星星。他将仪器外围一根带刻度标记的绳索转动着,对准一个看似胸有成竹的方向,又重新卡好卡扣。
“麦加。”最终,他在那绳索上标记下第一个方位,与第二个方位。“耶路撒冷。”
他的语气十足笃定,这两个词也用不着翻译。“你怎么能知道呢?”尤比的眼睛里闪出光来。“这东西是怎么用的?”
“又有人忘了他们的盲人朋友。”舒梅尔清嗓的声音再次从方桌的另一面传来。“你们都被贫苦的吟游诗人勾走,不理会我了。”
亚科夫挪动脚步,回到自己的座位。“贫苦的吟游诗人不会随身携带水罗盘。”他远远瞧那撒拉逊人在尤比的会客厅里演示小净的做法,洗起脸来。“如此大而精密的,用来寻找圣城的方向也罢,只怕不光这般用途。”